谢府大宴宾客,李氏非常高兴,连续接受客人的奉承和敬酒,一时间容光焕发。【ㄨ】
待酒足饭饱,李氏醉意朦胧,谢夫人和周氏扶着她进内堂休息,李氏尚不忘提醒周氏一句:“记得给老四父子带些吃食回去,他们在家还没个着落呢。”
李氏以前眼里除了长子,别人几乎都视而不见,更不会对别的儿子乃至孙子表示出她的关怀和体贴,周氏没想到如今的李氏居然开始会“疼人”了,居然惦记沈明新父子。
周氏道:“娘请放心,儿媳已经吩咐丫头中午给四伯和六郎送饭过去。之前六郎考试,我怕他做杂事分心,便这么做了,这次不过是加个人的饭菜罢了。”
李氏老怀大慰,当着谢夫人和几个妇人的面表扬周氏:“真是我沈家的好儿媳,你说明钧怎有这么好的福气,娶了你回来?”
周氏脸颊稍微一红,恭恭敬敬地道:“娘过誉了,这些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旁边的人看到后赞叹不已:“真是母慈子孝啊……”
这一夸,连带谢夫人都觉得倍儿有面子,难得亲家祖母和亲家母这么和睦,以后女儿在沈家接受熏陶,岂不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到了后院房里,李氏拉着谢夫人的手问东问西,却总是围绕着一个话题:谢韵儿何时有孕事?
或许是李氏多喝了几杯,话特别多,而且毫无顾忌,让谢夫人听了极为尴尬……自己女儿还没跟她相公圆房,您老现在就想要重孙子,是否操之过急?
外面的酒宴有谢伯莲和沈明钧操持,里面就两家妇人坐在一起絮叨家常话。
毕竟不是婚宴,筵席过了中午逐渐散了,谢家人开始收拾桌椅碗碟,谢伯莲和沈明钧带着笑容进来,给李氏请安。
李氏见到谢伯莲,知道他前身是京城名医,忍不住问道:“他亲家公,我孙儿媳妇娶进门差不多快一年了,怎不见她肚子有动静?”
谢伯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自然想到自家女儿没跟女婿圆房的事实。
周氏连忙宽慰:“娘,七郎他年岁小,您老抱孙子的事不急。”
李氏稍微有些不乐意:“都是状元郎了,还当他是一般的孩子?他是要做大事的,身边女人最重要的便是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好家事,这样男人才有心思在外打拼……自打圆房开始,我就叮嘱你们要多敦促他们,及早要个孩子,你们这是没把娘的话记在心里啊!”
李氏之前还表现得慈祥可亲,和周氏之间相互尊重和礼让,但一涉及到沈溪的事情,她就又摆出一家之主的威风。
倒是那边谢夫人用质疑的目光望向周氏,颤颤巍巍地问道:“亲……亲家母,两个小的……圆房了?”
周氏此时却不好回答!
沈溪和谢韵儿在李氏监督下假合卺的事她可没有通知谢家这边,但这事当着李氏的面又不好说明,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是啊。”
谢伯莲夫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喜悦,谢伯莲大咧咧道:“小女动身前往京城前,问她还说没有,莫不是夫妻二人见面后就……哈哈,好事!大好事啊!”
谢伯莲说完,突然发觉房间里气氛不对,李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沈明钧夫妇好似认错一般低下头,连谢夫人都不说话了。
沈明钧两口子自然是心中有鬼,至于谢夫人,很快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女儿离开汀州前尚未圆房,就算如今到京城圆了房,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回汀州,毕竟如今连谢韵儿的家信都未收到。
李氏先瞪向周氏,突然想起这个儿媳妇最是阴险狡狯,转而瞪着沈明钧:“老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其实……”
沈明钧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事儿根本没法解释。
周氏赶紧道:“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后再说。”
若换作以往,以李氏那暴躁脾气,不马上刨根问底才怪,可今时不同往日,李氏突然压抑住心头的火气,点头道:“那行,回去再说。”
谢伯莲夫妇不知这中间到底有何隐秘,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氏无心在谢家久留,起身带着儿子、儿媳妇回沈家去了。
出了谢府大门,不断有人围拢过来问候,李氏脸色平和,不断颔首算是回应,可乘轿回到家里,刚进院子,李氏的脸色就变得黑漆漆的,连过来找周氏说药铺之事的惠娘也发觉情况不对。【ㄨ】
“说!七郎跟他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氏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怒气冲冲问道。
沈明钧不善言辞,解释的任务最终落到周氏身上。
此时周氏已不是当初那般胆小怕事,有什么说什么,我原原本本告诉你实情,当初是我们夫妻,还有儿子、儿媳妇,联起手演场戏给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要么你把我这个儿媳赶出家门,先不论你愿不愿意背上闹家变的骂名,就算你真把我赶出沈家门又如何,我有银子养活自己,大不了带着银子去京城投奔儿子,儿子有本事总不会亏待老娘。
李氏越听脸越黑,她没想到,头年里由她亲自监督的圆房合卺依然只是一出戏。
惠娘见周氏态度不对,心里暗自着急,忖道:“姐姐这是被压抑太久,说话如此蛮横,跟老夫人解释一下肯定没事,若这么闹下去,沈家非闹翻天不可。”
周氏再不是以前那个任由婆婆和妯娌欺负连句话都不敢说的小妇人,她现在的态度就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能接受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行大不了一拍两散。
就连沈明钧拉周氏的袖子,她也直接甩开,这些年跟着丈夫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会儿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儿子中了状元,周氏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
“……就是这么回事,说到底还是娘给逼的,我儿的婚事,理应由他自己拿主意。我这当娘的,最听儿子的话。”
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周氏说这话,代表她已做好了被扫地出门从子的准备……
我就是有个好儿子!
儿子跟我就是比你这老家伙亲!
你有本事倒是赶我出沈家门啊!
没想到李氏听完沉默半响,最后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脸上带着几分自豪:“还是我孙儿精明,连我这个一大把年纪的人,他都能瞒住!”
一句话,在场的沈明钧夫妇和惠娘都有些听不懂。
李氏这是转性了?
只听李氏道:“当日七郎成婚,我便在他房外守着,如此都没察觉有异,放到你们谁身上可以?他年岁不大,但懂的事情不少,加上谢家的丫头全力配合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我家七郎精明,或许是他不想老早纠缠于儿女私情,怕因此耽误学业,如今谢家丫头去了京城,我家七郎喜欢她就纳了她,不喜欢就休掉,以后再跟京城的达官显贵联姻。”
“七郎的婚事,我不干涉,你们夫妻俩也别插手!”
沈明钧彻底糊涂了:“娘,您在说什么啊。”
倒是惠娘这个局外人终于明白过来,不由掩口笑道:“还是老夫人开明!”
李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份自得就跟周氏在惠娘面前所表现出的高傲如出一辙:“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七郎他有本事,若以后被我沈家牵绊,必然会影响他的仕途,以后他想做什么,如何做,一切都由着他,只要他心里有我们沈家便可。”
李氏不计较,还任由沈溪自己决定婚姻大事,甚至给予沈溪足够的独立自主权,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可周氏一入耳,心里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儿子是我生的,我是他亲娘,他的事该由我做主,就算让儿子放开翅膀飞,这话也该由我来说,你这个当祖母的凭什么替他做主?
周氏冷笑道:“娘这话我不爱听,我儿的婚姻大事是可由他自己做主,不过在做主之前怎么也应该询问一下我和相公的意见,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何时轮到祖母替他做主了?”
李氏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周氏嗓门跟着提得老高……老娘我看你这老东西不爽好些年了,今天想让我罢休,门儿都没有:“难道娘老了耳朵也聋了,连儿媳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李氏火冒三丈,进府城之前她还想,一定要跟老幺媳妇打好关系,婆媳和睦,让别人知道我沈家上下一心,这些年我有对不起老幺媳妇的地方,就算她当我面骂我几句,我也认了。
不想事到临头,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你反了天了!”
李氏站起来,因为是小脚,院子里地不太平坦,险些立不住,一手扶着沈明钧的胳膊,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不孝”的儿媳。
周氏叉着腰回敬:“你这偏心眼儿的老太婆,这辈子心是正不过来了,是吗?一辈子就记着你有个大儿子,你大儿子倒是给你有点出息啊……盼着他中举,让我们各房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可最后呢?还不是我儿子有本事,考取举人又考了个状元回来?”
李氏被戳中要害,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弯下腰把鞋子脱下来,朝周氏砸了过去。周氏机灵得很,一闪就把飞来的鞋子给避过去了,随后指着自己的脸道:“有本事朝这儿打。”
惠娘本来想劝阻,但知道劝不动,街坊四邻听到动静,马上就会过来……她赶紧出了门口,从外面把院门关上。
街坊也奇怪沈家这是怎么了,幸好是下午人们忙于生计的时间,许多人家都没人,那些有人的都站到了门口,稀疏几个人路过沈家院门,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惠娘连忙上前,好一通解释,才让街坊和行人散去。
很快院子里吵闹声平息下来,应该是婆媳俩也知道这样吵闹有损沈家名声,回到中院找间屋子再争辩一番。
惠娘不能掺和进沈家的家事,只能在院门外空担心。
一直到日落,沈家门才重新打开,惠娘本以为婆媳两个会吵翻天,没想到却是周氏恭恭敬敬扶着李氏走出来。
又是母慈子孝……
李氏一脸慈祥:“老幺媳妇,以后七郎的事让他自己做主,咱们别多管闲事,他前途似锦,是要做一府同知甚至是知府的人,可不能被我们影响了。”
周氏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娘提醒的是,谁说不是这样呢?”
惠娘满脸诧异,等确定这对婆媳不是在演戏时,她才若有所悟……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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