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夏瞪了江栎唯一眼,然后挥挥手:“沈溪,你继续说。”
到了这个关头,沈溪没有选择避重就轻,他被江栎唯逼着以真实身份跟那些人见面,无论刘大夏是否对这些人下手,他跟汀州商会都会有危险,真不如现在就把路彻底走绝。
沈溪道:“学生认为,有贼的地方,就有销赃之人,贼藏得深,销赃之人狡诈,二者皆不可得,不妨拦截其联系的途径。”
刘大夏眯着眼,显然在用心思索沈溪的话。
“……贼获赃物必要所出,贼赃不可久留于身。销路既断,贼人内乱,方有可趁之机。”
江栎唯听了冷笑不已:“沈公子说的轻松,贼人销赃之路众多,如何可能尽断?”
“住嘴!”
刘大夏出言打断江栎唯,以江栎唯的智慧,根本就不明白沈溪的深意,但刘大夏却能听出个大概。
不抓贼人,也不抓负责销赃的,单单抓帮他们中转的。粮食始终是大宗货物,贼人想把粮食运出去变现,必须要有人给他们运输,这年头粮食运送十有八九走水路,因为走陆路成本实在太过巨大。
在江栎唯“引蛇出洞”的计划中,汀州商会是以销赃者的身份出现,引贼人幕后主脑出现。但这显然不太可能,为盗取官粮者销赃的门路实在太多,安汝升和宋喜儿之流不过是其中的小角色。
粮食始终要过仓,只需将各地仓储和运输途径给断了,那贼人肯定得找能为他们运货之人。
江栎唯的想法,就算给贼人销赃堵上一条路,贼人仍旧有多条渠道来销赃,并不能治本,但他忽略了一点,就算不能断绝贼人的运输之路,只需不断骚扰,贼人自然就会寻求更加稳定安全的出货途径。
沈溪想从刘大夏这儿为汀州商会争取到为朝廷运粮的特权,因为朝廷运粮船过关不需要太多检验,船只又无法准确称重,届时贼人就会主动找到汀州商会,将盗取的官粮混杂在正规官粮中运到目的地。
如此一来,汀州商会就会成为贼人运粮的“合伙人”,更容易追查到贼人幕后的首脑。
刘大夏是弘治皇帝钦定的兵部尚书接班人,有为兵部筹措军饷的责任,他虽然现在只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但做的很多事情都带有钦差的性质,再加上他顶着弹劾百官的左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头衔,实际权力或者比户部尚书周经还要大。
刘大夏思索良久,终于点头:“顾育,这几日内,你带人将所查到的贼赃藏匿之所清剿一遍,切不可有漏网之鱼。”
江栎唯显得有几分不甘,他并不觉得沈溪的计划有多好,可不知为什么,刘大夏居然选择听从沈溪的意见,不知不觉间他从一个决策者变成跑腿的。
“是。”
刘大夏又道:“汀州商会入京,山长水远,一时鞭长莫及,我看在京城附近找人和船并进商会即可。”一句话,就等于让汀州商会直接将周胖子的产业整合,获得船只、人手以及商铺,为汀州商会进入京城铺好路,“从下月开始,朝廷要运送兵粮,需要征调民间船只……”
刘大夏没说得太过直白,其实他所谓的征调民间船只,就是找一些船行帮忙运粮。朝廷毕竟不可能为运粮而供养大批货船,一旦官府有官粮运输,多半会从民间征调,采用的是外包的形式。
“沈溪,你如今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心有旁骛可是做学问的大忌。”刘大夏最后提醒。
沈溪感激地行礼:“学生谨记。”
刘大夏满意地对沈溪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带着随从离开。沈溪与江栎唯一同送出门,目送刘大夏的轿子走远,江栎唯才松了口气。
对江栎唯来说,刘大夏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想继续留在刘大夏身边做事,就必须要有功绩,这令他做事变得极为激进。
“沈公子,你可真有本事,当着侍郎大人的面,提出公器私用,想借这案子为商会牟利?”江栎唯恢复了高傲的语气,出言责问。
此时玉娘走了过来,她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察觉江栎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沈溪道:“在下不过是在刘侍郎相问下说出一些愚见,同为朝廷做事,何来公器私用之说?在下倒是不知,江大人要汀州商会帮忙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好了,口舌之争何益?刘侍郎让在下回去多做学问,在下这厢告辞了。”
江栎唯恼怒无比,但刘大夏已经有了吩咐,他不敢公然违背,再加上有玉娘和属下在侧,只能选择隐忍。
江栎唯吩咐人送沈溪回去,等送沈溪的马车走远,玉娘才问道:“不知刘大人之前有何吩咐,可需要奴家相助?”
江栎唯瞥了玉娘一眼。之前玉娘没跟他站在同一个立场,尽帮沈溪说话了,这让他有些着恼。不过遵照刘大夏吩咐,接下来要将城中一些秘密储放盗窃来的官粮的据点清除,涉及到了官府和地方衙门,必须要玉娘协助。
江栎唯道:“侍郎大人吩咐,这几日内调兵平贼,玉娘得尽心做事才是……”
玉娘心思慧黠,一听就明白个大概。
江栎唯将刘大夏的吩咐轻描淡写总结为“调兵平贼”,那不用说,之前他那“引蛇出洞”的计划自然就作废了?
玉娘浅浅一笑:“江大人乃是上官,奴家怎敢违背?”言外之意,所有的事情都要公事公办。
……
……
沈溪回去后,兀自庆幸不已。
幸好他一口回绝了江栎唯,否则当晚去与那些倒卖官粮之人会面,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号。
这江栎唯立功心切,不是省油的灯啊!
至于能否帮汀州商会争取到长久为朝廷运粮的特权,沈溪不是太在乎,但若汀州商会在此案中建功,刘大夏三年后接手兵部,并完成弘治、正德两朝的交接,那汀州商会还是极有机会在北方发展壮大的。
正月十七,是太学入学的第一天,一大早沈溪便离家前往太学,拿入学考校的成绩。
五十多名新入太学的学生,排定等级,共分三等。沈溪自以为入学考试文章写得不错,但在最后排定名次时只拿了个二等,与他并列的有二十多名考生,属于中规中矩的成绩,而严惟中的名字则高高在上,列在了一等。
沈溪不清楚这排定名次的标准是什么,但既然不影响入学和参加会试,他也就不太在意。
因为提前将具结、户籍等证明身份的资料上交太学,沈溪这天算是来熟悉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学习环境。
太学在国子监中属于非常特别的存在。
国子监三四千名学生,而太学只有区区一百来人。太学生有很大的几率考取进士,就算屡试不第,从太学卒业出来,基本也能成为府学、县学的教谕,或为一方名儒,之后朝廷在选拔学官之时也会得到特别优待。
沈溪到太学报到后,便去自己的学舍看了看,也就是在太学学习期间校方安排的寝室。因为太学生无论是否京城本地人,都需要住校,每旬会有一两日的休沐,遇到顺天府院院试、乡试又或者是会试等科举考试时,国子监作为考场,学生会放上几天假。
正月十七入学,到正月底就会放假,因为二月里会试就会进行。
对于国子监学生来说,入学这些天可能要熟悉一下环境,摸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学习的科目,可对于太学生来说,入学头十天基本都是自学,因为太学生全都要参加二月礼部会试,这么点时间除了自己温书,也学不到什么。
沈溪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经历住校的学生时代,就算太学生在国子监中属于特殊群体,在住宿条件上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待遇,同样的学舍,大一点儿的房间住四五人,小一点的房间住两三人。
寝室一般比较通透,窗户和房门相对。
房间里摆着几张床,每张床上会准备条毡子,至于床单被褥则需要自备。还有便是临窗的地方会摆设书桌和椅子、凳子,门口有个木架,上面摆放几个木盆,具体的洗漱用具也需要自己准备。
当然,这个时代不会有双层床铺,甚至连柜子、烛台都没有,一律是桐油灯,而且来的第一天就告诉考生每月有几两桐油。条件好的考生,或者会自备些,毕竟挑灯夜读也需要量力而行。
沈溪的运气还算好,分到一个两人间,只是屋子有些狭窄,沈溪目测大小不过十平方,除了两张床以及书桌、板凳就没多少空余了。
不紧不慢地将被褥、书本和笔墨纸砚归置好,沈溪扫视一眼,觉得满意了,正准备到外面走走,却见一名痩削的高个子青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背着行李的家仆。
这男子乍一进门,看到沈溪青涩的模样,以为走错门了,回到外面重新抬头打量过门上的学舍号牌,这才走进来,愕然望着沈溪,问道:“阁下……也是太学生?”
“正是。”沈溪行礼道,“福建宁化沈溪。”
这人明显没听过沈溪的名号,点了点头:“在下顺天府孙衡,字喜良,见过沈兄……沈公子。”
他本想称呼沈溪“兄台”,但见沈溪这年岁,怎么都没法称兄道弟,所以干脆称呼沈溪“公子”。
孙喜良是京城子弟,让家仆把东西都收拾好,他看着有些发愁,早知道多带些东西过来就好了。
如此简陋,晚上如何入睡?
沈溪看孙喜良的穿着打扮,明显是富家公子,既为太学生,那就是获得功名的举人,而孙喜良的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这年头,家境不错的公子哥,到二十岁就没听说过尚未成婚的,大多数家中都是妻妾成群。
这样一个在家抱着媳妇小妾睡高床暖枕的,怎会习惯住这种地方?
上午把东西安顿好,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沈溪和孙喜良都要回家。国子监内,学生的住所是没法上锁的,若真要出门回家,贵重东西最好随身携带。
在国子监内,吃饭是吃大锅饭,不能开小灶。
学习用到的纸张则会由朝廷调拨,每人每月发多少纸是固定的,至于别的用度,只能等休息的时候自己出去买,很多外地来的监生,直接就住在学校里,不会跟沈溪一样在京城还有个小家。
沈溪回到家中,因为从当晚开始,他将有十天左右不能回来,林黛对他还稍微有些怨怼。
沈溪撇撇嘴:“眼看就要会试了,要不要那么着急?”
听到“会试”,林黛的俏脸突然羞红一片,因为沈溪答应她会在会试放榜后跟她圆房,她这些天正掐着指头过日子。
“娘说过,让我们到京城后,赶紧给家里写信,你写了吗?”林黛娇怯地看着沈溪,好像巴望沈溪赶紧在家信里把要迎娶她的事说出来。
沈溪点头道:“年前时已经写过了。”
听到沈溪年前就写了家信,林黛略显失望,这意味着沈溪可能没有提跟她关系更近一步的事。沈溪笑着安慰:“怎么,担心娘不答应?其实不碍事的,我们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嘛。”
朱山觍着脸过来了,好奇地问道:“少爷,小姐,什么是先斩后奏?”
林黛眨眨眼,望着沈溪,她自己也不太懂。
沈溪笑着摇摇头:“这都不明白?当然是先圆房,再成亲……”
林黛本来已经缓和过来的脸色,突然“唰”地又通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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