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已经过世了?”
桃花林里,妇人眸色震惊地看向影君傲。
影君傲黯然地点了点头,“嗯,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妇人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顿时矮了一大截,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嘴里喃喃说着:“大哥走了,大哥怎么就走了……”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君傲:“他是怎么走的?铌”
“身染重疾。”
“重疾?”妇人皱眉,“啸影山庄掌管着天下百分之八十的药业,什么样的珍稀药材没有,怎么就……梵”
“是啊,”影君傲低低一叹,微微眯了眸子,看着身前的一株桃花,其声恍惚,“有时候真的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就算有药又如何,就算自己会医又如何,在生死面前,终是无力反抗。”
“想来你哥嫂的事也给你爹很大的打击,这世上最痛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似是勾起伤心往事,妇人垂眸,掩去眸中沉痛,片刻之后,才抬眸看向他,眼眶泛红,微微一笑道:“幸亏你已长大成人,不然,这么大的家业,都没人来撑。”
见她如此难过的样子,影君傲不想再继续这么沉重地说下去,遂换了个话头,“姑姑你知道吗?我爹告诉我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姑姑,我还一直以为姑姑远嫁了呢,方才,我都差点认不出姑姑。”
妇人落寞地笑笑,“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只有几岁,认不出姑姑也很正常。”
“姑姑为何会住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妇人眉眼低敛,显然不愿意多说。
虽心中有太多疑惑,可见她如此,影君傲也不强求,眼梢轻抬,透过枝杈繁花,看向远处院中正开心逗弄怀中婴童的女子。
“蔚景怎么会跟姑姑住在一起?”
妇人浑身一震,“她姓蔚?”
不意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影君傲敛眉:“姑姑不知道?”
妇人眸光微闪,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告诉我,她叫小九,我也没有多问。”
“哦,那就叫她小九吧,既然她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也不要提。”影君傲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多言了。
“好!姑姑明白,”妇人笑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都说了,你爹跟你说这里是禁地,你却为了小九贸然闯入,莫非你就是那两个小家伙的爹?”
妇人笑睨着影君傲。
影君傲面色一僵,垂眸,苦涩地弯了弯唇,“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
“不是你?”妇人敛了唇角笑容,“那孩子的爹是谁?”
影君傲抬眸笑笑,“不知道。”
添了一副碗筷,影君傲就加入了两个小家伙的百日宴。
蔚景做梦也没有想到,婆婆是影君傲的姑姑。
其实想想也是,不然,怎么会住在啸影山庄的缠云谷里?自是跟啸影山庄有关系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骤然添加一人的缘故,气氛有些诡异。
影君傲很沉默,吃得也少。
蔚景同样很沉默,一直低垂着眉眼吃饭。
所幸有婆婆跟暖暖,两人一个没话找话,一个活泼爱笑,才减少了一些尴尬。
而且暖暖一点都不认生,似乎还很喜欢影君傲的样子,一直拉扯影君傲的袖子,后来又看上影君傲衣襟上绣的白木兰,非要抠下来,抠不下来,又哇哇直哭,怎么哄劝都没用。
影君傲将她抱在怀里,拿衣襟让她玩,还是没用,还要非要抠。
无奈,影君傲直接将那一截衣襟撕下来给她,她才破涕而笑,乐不可支。
因为暖暖的这一闹,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而且暖暖还赖上君傲了,非要他抱。
一顿饭用了很久。
饭后,婆婆收拾,蔚景跟君傲一人抱一个坐在桃花林里。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枝摇花动,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
君傲望着那落红满天,轻轻扬起唇角:“真没想到啸影山庄有如此世外桃源。”
蔚景笑笑,“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喜欢这里吗?”
影君傲忽然转过脸看向她。
“喜欢!”
蔚景不假思索,口气笃定。
她是真的喜欢。
并不仅仅因为这里四季如春,景色瑰丽,最重要的远离纷扰、岁月静好。
她要这份平安宁静。
“那就一直住在这里吧,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
影君傲的声音如低醇的美酒一般流泻,蔚景转眸朝他看过去,只见他黑眸映着光曦,里面桃花翻飞。
蔚景心口微微一颤,别过眼,打趣道:“什么叫没有人会找到这里?你不是人啊?你不是就找到这里了吗?”
“我不一样,我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蔚景撇嘴,嗔道:“主人会知道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块地盘?主人会要机关算尽才能找到这里?”
睨着蔚景娇嗔可爱的模样,影君傲只觉得心里的阴霾瞬间被带走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叫机关算尽?”
“切~”蔚景轻嗤,斜了他一眼,再次撇嘴:“我身上的夜光粉不是你撒的吗?”
影君傲一怔。
原来……
“我几时撒的?”
“就是我刚下竹筏,在缠云谷碰到你的时候,你走过来抱我,那时撒在我背上的。”
刚开始,她以为是在厢房里的时候,影君傲突然来造访,然后又突然拍她的肩,那时撒的。
后来,她回到缠云谷,发现缠云谷的路上也有。
那就是说她在缠云谷的时候,身上就有,因为大白天的看不到,所以,也没有人发现。
见影君傲没吭声,蔚景又问:“怎么?难道不是你?”
“君子坦荡荡,当然……是我!”
蔚景见他“当然”二字之后顿了半天,还以为他要说“当然不是”,结果竟然还是冒出一个“是我”,蔚景就禁不住再次嗤笑。
“还君子坦荡荡呢?做这样的手脚还坦荡荡?昨夜我还想,幸亏自己发现及时呢,赶紧将衣服给换了,谁知道你又用了什么其他的方法,所以才找到这里的。”
蔚景一边撇嘴,一边拿眼斜他。
影君傲眸光微闪,但笑未语。
夜深沉。
湘潭敲门而入的时候,帝王正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件白色的衣裙,低垂着眉目,不知是在看衣裙上的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微微愣了愣,湘潭躬身走近:“皇上,叶炫有急事求见!”
帝王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梢:“谁?”
“叶炫。”
帝王眼波一动,有些意外。
为了鹜颜,他私下里派人找过叶炫,可叶炫就像是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还深更半夜急着求见。
微微敛眸,他问向湘潭,“可有说何事?”
湘潭摇了摇头,“没有,守卫只是说,好像跟公主有关。”
鹜颜?!
“宣他进来!”
看到叶炫的第一眼,凌澜几乎都没有认出他。
这是自夺宫那日之后,第一次见他。
想想,也不过才一年多的光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消瘦成这个样子?
叶炫跌跌撞撞进来,甚至还来不及行礼,就嘶声道:“鹜颜不见了。”
凌澜一时有些懵。
什么叫鹜颜不见了?
白日两人还见过面呢。
叶炫上前,将手中的一封信笺交给凌澜。
凌澜疑惑打开,白纸黑字入眼。
的确是鹜颜的笔迹。
叶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不要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也不要去找凌澜,凌澜那边我会让弄儿去通知他,你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什么意思?”凌澜举着手中的信,微微眯了眸子,看向叶炫。
叶炫只得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如何被锦弦下了“情亡”的毒,鹜颜如何找到他,如何将他带回家,关在书房的密室里,这一年中每月的初一十五又是如何替他解毒的讲了一遍。
凌澜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
若不是说话之人是叶炫,他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若不是他是医者,知道江湖有“情亡”,也听说过这种解毒方法,他真怎么也不相信,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情亡,情亡。
情亡,人亡。
一方救了对方,一方必死。
鹜颜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做这一件事情。
难怪,她脸色难看。
难怪,她时常晕眩。
难怪,她日渐消瘦。
难怪,她不要探脉。
是他大意了。
终究是他大意了。
她让他不要问,不要管,不要逼她,他就真的没问,没管,没逼她。
那样刀剑不入的一个女人,那样铁血冷情的一个女人,那样好强隐忍的一个女人,竟用一年的时间来用这种屈辱的方式,去给一个男人解毒。
锦弦真狠。
这哪里是光要鹜颜的命。
这分明是要她死之前,还要她的自尊,还要折辱于她。
初一,十五。
每夜有多痛,或许只有她知道。
而她白日里依旧面色如常,依旧百坚不摧,甚至还要帮他收拾各种烂摊子,想尽办法缓解他心里的痛。
而她自己心里的殇呢?
没人看得到。
“三姐……”
五指一收,将信笺紧紧攥进手心,凌澜只觉得一颗心痛到颤抖。
叶炫还在那里猩红着眸子,浑浑噩噩、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的穴位自动解了,我就出来了,鹜颜已经走了,我问弄儿,弄儿说,鹜颜交代过,必须等我离开了,她才能来进宫给你禀报……”
凌澜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够了!”一声厉吼,他一拳重重砸在面前的桌案上,“哐当”一声巨响,梨木制的桌案瞬间四分五裂,桌案上的东西“哗啦啦”跌散了一地。
叶炫噤了声,外面湘潭闻声进来,以为发生了何事,见屋里狼藉一片,吓坏了。
凌澜疾步上前,一把抄起叶炫的衣领,凤眸中腾起来的血色仿佛下一瞬就要滴出来。
手在抖,唇在抖,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叶炫,是你害死了鹜颜,是你的愚忠害死了鹜颜,你为何来找朕?你应该去找锦弦啊!你去找你的主子,告诉你的主子,他得逞了,他如愿以偿了!”
叶炫同样在抖,浑身在抖,痛苦的神色纠在眸子里。
凌澜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片刻之后,又扬手大力一甩,将他甩得老远。
叶炫的身子斜斜飞出,重重跌倒在地上。
“若不是为了鹜颜,若不是怕鹜颜伤心,今日,朕定杀了你!”
就连最后,鹜颜都在替这个男人操心,让弄儿等他走了,再过来跟他禀报,不就是怕他为难这个男人。
三姐,不值啊!
你曾说我痴傻!
你比我痴傻百倍!
“来人!”凌澜厉吼。
湘潭连忙上前。
“速去通知隐卫,朕要出宫找人!”
湘潭还未来得及回诺,只见眼前白衣如雪动,男人已经快步出了内殿的门,她正欲跟过去,男人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
“还坐在那里做什么?你去找你的主儿啊,告诉他,朕出宫了,生擒朕也好,暗杀朕也好,莫要错失了良机!”
男人沉声说完,拾步离开。
湘潭怔了怔,看向叶炫。
叶炫痛苦地垂下眉眼。
时间过得真快,秋去春来,又是一年光景过。
末末跟暖暖已经学会了走路,也会咿咿呀呀说些简单的话语。
蔚景的武功也是大有进步,轻功精湛、剑法娴熟。
影君傲时常会进来,给她们带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穿的,两个小家伙玩的,应有尽有。
说百日那天没有准备礼物,影君傲还特意给两个小家伙一人送了一块玉佩。
暖暖非常黏影君傲,有时缠着影君傲,不让他回庄,偶尔,征得蔚景同意,他会将暖暖带回庄去跟嫣儿玩,庄里的人见小家伙戴着影家的玉佩,便也从不多问。
蔚景偶尔还是会出谷去外面,虽说有了影君傲,基本什么都不缺,可是,毕竟他是个大男人,有些女人的东西,还是得她们自己买。
世上总有不平事,而她有了武功,遇到不平,更是不会坐视不管。
一年内,她救过被恶霸欺辱的妇女,救过被乡绅欺压的百姓,救过被奸商拐卖的孩童,还救过被帮派追杀的绿林。
这一年,“鬼娘”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却从无一人见过“鬼娘”真正容貌。
十月初十,啸影山庄一百五十年大典。
宴请各分庄舵主、各商各行老板,以及天下豪杰。
排场大得惊人。
当天,啸影山庄被布置得一派隆重,所见之处,也是人山人海。
凌澜一身白色华袍,沉静走在人群之中,忽然,袍角一重,似是被什么拖住。
他一怔,回头,就看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有好戏看咯~~对了,孩纸们如果忘了君傲的哥嫂和去世的爹,可以倒回去看看【216】章【她,会来吗?】中间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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