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一收,将瓷瓶拽在掌心,凌澜起身站起,阔步往外走,未作一丝停顿。
那急迫的样子,让叶炫一怔。
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在等着他提议似的。
心中微微一惑,却也没有多想,见夜逐寒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便也连忙举步跟了过去。
也好,反正他也是等着这一刻不是吗钫?
单独见没有理由,毕竟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想要送药前去就更不可能。
如今倒是能沾点夜逐寒的光。
他毕竟是医者翰。
见病人理所当然。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蔚景的房前,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一丝声响。
凌澜回头看了看叶炫,叶炫心虚地垂下眼,凌澜又唇角一勾,转回来扬手,轻轻叩上门扉。
未等里面的人做出回应,他已一边叩门,一边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到换药时间了,正好叶统领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送过来给娘娘,微臣给娘娘敷上,伤口也可早日痊愈。”
叶炫闻言,脸上一热,急急喊了声“相爷”
明明他是送过来给这个男人的,怎说他送过来给娘娘?
虽然,根本的目的的确如此。
但是,他掩藏得极好不是吗?
想了很久,他才想到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难道这个男人猜透了他的心思?
闻见他喊,凌澜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难道说自己不是送过来给娘娘的,那屋里的那人不是也听得真切?
正有些无措间,“吱呀”一声,房门自里面被人拉开,女子盈盈立在门后边,看着两人。
原本凌澜是回头看着叶炫的,骤闻这一道声响自是知道蔚景开了门,唇角微微一勾。
转回来看向蔚景的时候,唇角的笑意已是敛去。
一本正经,他鞠身:“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
他知道,依照先前两人之间的纠复,如果他一人来找,她未必开门,所以他带上叶炫,还将这个信息透漏给她。
旁人在,依照她顾全大局的性子,定然不会不开的。
果然。
门虽开了,却又恐她借故推辞,所以在躬身丢下一句“微臣过来给娘娘换药”之后,他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举步入了厢房。
蔚景怔了怔,不意他会如此举措,站在后面的叶炫,更是对他的‘不顾君臣之礼’吃惊不小。
蔚景无奈地蹙了蹙眉,也让叶炫入了屋。
门,没有关,甚至还拉得洞开,她走回房中,看向两人。
“多谢相爷跟叶统领的关心,本宫的伤无碍。”
此话虽是推脱,可也确实是实情。
她是医者,她刚才自己解开绷带检查过自己的伤口,根本没事。
只是,她不禁奇怪,取血那时,她正在想叶炫跟鹜颜的事,心不在焉也没注意,伤口竟然那么小,居然能在那样的时间内,放出半碗血,简直不可思议。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这厢,凌澜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娘娘坐下,让微臣来替娘娘换药。”
“本宫说了,无碍。”蔚景皱眉,语气不自觉地就蕴了一抹不耐。
凌澜依旧微伸着手臂,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却是被蔚景抢了先。
“我很累,我很困,我想休息,我想睡觉,可以吗?”
蔚景一口气说完,抬眸直直望进凌澜的眼,面色清冷,声音微嘶。
凌澜怔了怔,叶炫被她的样子吓住。
竟然连本宫都省了。
她用的是我。
她生气了。
叶炫眸光轻轻凝起,有些无措地看向凌澜,凌澜微微垂目,长睫低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案上,再次对着蔚景一鞠,也未说什么,就默然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叶炫站在那里懵了又懵,见凌澜已经出了房门,而房中女子微微抿着唇,脸色不好看,一副也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他也连忙躬身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骤然想起女子身上的伤,顿住脚步,头皮一硬,回头,沉声道:“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是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说完,也不等女子做出反应,调头就走。
可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走得太急,脚下竟是被门槛一绊,他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所幸,他是会功夫之人,反应快,连忙伸手扶了门框,稳住自己的身子,这才没有丢丑。
其实,还是丢丑了。
面红心跳,他不敢回头,仓惶离开。
蔚景怔怔站在房中,叶炫的狼狈她尽收眼底。
微微拢了秀眉,她转眸看向凌澜放在桌案上的药瓶,叶炫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那是宫廷秘制的金疮药,无论刀伤,还是剑伤,都很有效。”
看来,这块木头真将她当成鹜颜无疑。
无论刀伤,还是剑伤
眼前又浮现出昨夜,鹜颜引着这个男人的手,将他的长剑送进自己胸口的情景。
也不知她怎样了?
晚膳好了是锦弦送进厢房里给蔚景的。
蔚景淡漠地让锦弦将膳食放下,锦弦不走,说要看着她吃。
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坐在那里也未动。
见她如此,锦弦只得离开。
心里有事,实在没有胃口,蔚景喝了两口汤,便歇下了。
很困,昨夜一整夜在马上颠簸,桑成风将她带去云漠。
白日身在敌营,又一直想着脱身,也未睡。
今夜又是连夜赶路。
她真的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山里的夜很凉,她拥着薄被,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很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越睡越清醒,脑子里各种思绪纷沓而至,一会儿是跟凌澜的纠葛,一会儿是跟锦弦的仇恨,一会儿又是被叶炫的错认,一会儿又是桑成风跟蔚卿……
她跟蔚卿明明是姐妹,怎么会没有血缘关系呢?
是她的身世有问题,还是蔚卿的身世有问题?
也不知蔚卿怎么样了?会不会死?
眼前又掠过桑成风落寞孤寂的背影。
她知道,他心里的殇,从此落下。
她想,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真相就是这样残酷。
如果撇开自救和想停止战争,让她再选择一次,她或许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她觉得,如此睿智果敢、痴情沉稳的男人,是值得有人全身心去爱的。
正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着,门口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怔怔回神,仰头瞟了一眼门口,没有吭声。
已经快四更的天,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想来不是锦弦,就是凌澜。
她不想理会。
许是见屋里没有动静,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好久都没有再响起,蔚景以为人走了,正欲翻过身继续睡,却又蓦地听到男人低醇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没睡!”
蔚景心口一颤。
果然是凌澜。
这个男人疯了。
锦弦在,还有那么多兵士在,他竟然就这样来找她。
所幸她挑的这间厢房是最里面的一间,边上是无人住的茶水间还有收捡室,与其他人的厢房隔着挺远的距离。
可就算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依旧很危险不是吗?
心头狂跳中,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我多说也无益。我只是想告诉你,殷大夫我已经葬了,葬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城楼上的那个是假。”
蔚景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眸子。
城楼上的那个是假的?
那个被炸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是假的?
眼前又浮起茶楼的窗前,男人缓缓收起弯弓的样子。
因为是假的,所以他用藏有的羽箭射过来将其毁掉,那么,他的目的……
是不要她现身去找锦弦吗?
胸腔震荡,她更紧地拥住了薄被。
幸亏是假的,幸亏是假的……
原本殷大夫就是因她而死,如果再因为她连一个全尸都没有,她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门口男人黯哑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
“另外,你也不要纠结自己跟蔚卿没有血缘关系的问题,你没有问题,只不过,我在你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你不要瞎想。”
蔚景再一次震住。
她没有问题。
只是在她的血里做了一点点手脚而已。
难怪,难怪呢。
她就想她的父皇如此疼爱与她,她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而蔚卿虽不得父皇宠爱,可蔚卿却是所有姐妹中长得最像她父皇的一个公主。
所以,她们怎么可能一丁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原来,原来是被这个男人做了手脚。
可是,一点点手脚是什么手脚呢?
那样的情况下,那么多人盯着,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准备什么药物在身边,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想问他,却又不想理他,忍了忍,她继续无视。
外面好一会儿没了声响。
没有听到脚步声离开,她知道,他肯定还站在那里。
小手紧紧攥着被面,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让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是她所想,而开门放他进来,又绝非她所愿。
心中乱做一团,她拉过薄被蒙住头。
谨慎如他,绝对不会不知道,这样站在她的房前,说着这些隐晦的秘密,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他在赌。
赌她的不忍心,赌她的顾忌。
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逼迫着她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去开门。
她不上当。
想站就且站着。
站到天明,或者站到被人发现,她也不管。
就在她侧过身,准备面朝里而躺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门口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如此深更半夜,右相为何会站在这里?”
蔚景心口重重一撞,蓦地翻身坐起。
不是凌澜,是锦弦。
是锦弦的声音。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蔚景闭了闭眼,心跳噗通中,连忙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外面的动静。
“微臣…微臣……”
是凌澜的声音。
只是他微臣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蔚景秀眉都皱成了小山,心里就像是被猫抓一样。
这个男人平时不是挺会随机应变、见机行事的吗?
黑的能说成白的,方的能说成圆的,那份巧舌如簧哪里去了?
“如此吞吞吐吐,分明做贼心虚,难道右相跟曾经的凌澜一样,也觊觎皇后不成?”
锦弦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蔚景耳边炸响,蔚景呼吸一滞。
天。
他说什么?
做贼心虚,曾经的凌澜?
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怎么办?
果然不作死不会死!
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她心急如焚。
目光触及到腕上的绷带,她眸光一亮。
就说,伤口痛得厉害,她去敲夜逐寒的门,想要拿点药,结果,夜逐寒睡了,让她先回房,说,马上送过来。
对,就这样。
现在就是送过来。
反正那厮袖中一直揣着小瓷瓶。
刚好可以配合。
这般想着,就不做一丝犹豫,连忙起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拉开厢房的门。
正想开口说话,却惊错地发现,门口竟然没有人。
没有锦弦,也没有凌澜。
一个人都没有。
蔚景懵了又懵,什么情况?
难道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明明她听得那么清楚。
微微探了头,她看向走廊的前面,想要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却猛地感觉到身后一阵衣风拂过,一个人影自她身边一晃,闪身进了屋。
她一惊,回头,还没看清来人,腰身就骤然一重,一股外力将她一裹,直直将她裹进了屋。
门“砰”的一声关上,背脊撞上一片冷硬,等她反应过来,来人已经将她抵在门后面。
熟悉的俊脸入眼,蔚景瞳孔一敛。
是凌澜。
“你——”
她惊呼,下一瞬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刚才是他一人在唱双簧呢。
凌澜是他,锦弦也是他。
他会口技,她竟忘了。
太坏了,这个男人!
如此捉弄与她,还害得她担心得要死。
一时心中气苦,她猛地伸手,一把将他大力推开。
男人身形往后一踉,却再下一瞬,又长臂一拉,将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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