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不相信,锦弦不知道的事,这个女人会知道,或许是在府里的时候,有过什么端倪,被她发现,然后,现在故意试探与她,不然,依照这个女人的性格,倘若十分肯定,定然不会如此低调。
“我有证据。”锦溪笃定道。
蔚景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目光含笑轻然朝她睇过去,“是吗?什么证据?”
锦溪亦是讳莫如深一笑:“不告诉你。”
蔚景冷嗤一声,将目光收回,不想再搭理她眭。
“怎么?不信是吗?我既然这样说,自是有十足把握,你大可以不信,有人信就行。”
有人?
蔚景眼帘一颤毡。
是指锦弦吗?
略一思忖,她再次转眸看向锦溪:“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锦溪冷笑一声,低头略带得色地拂了拂袖襟上的褶皱,低声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当真想要知道什么证据,就让二爷来找我,我只告诉他一人。”
蔚景再次眸光一敛,夜逐曦?
这个女人到底知道什么?
看来,经过这么几次下来,这个女人已经懂得敛其锋芒,玩弄心机了。
但是,她也不是冲动的主儿。
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自是也不会轻举妄动,心想着夜里回去跟凌澜商量一下再说,故只淡瞟了锦溪一眼,什么都没有吭声。
大概是见她没有什么反应,锦溪脸色微沉,又伸手在云袖中掏了掏,掏出一个瓷瓶,拧开瓶盖,倒了几粒药丸在手中,递到她的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冷弧:“知道这是什么吗?”
此时已到了夜里,不过四处的风灯以及新增的白灯笼也将凤栖宫的外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蔚景怔了怔,看向她手中的黑褐色药丸,没有说话。
锦溪又自顾自说道:“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变成聋子、变成哑巴,且让人失去记忆的药。”
聋子哑巴失忆?
忘忧?
蔚景瞳孔一敛,这种药她听说过,传闻江湖上一些秘密组织会用,特别是对于无用的棋子,如果不想灭口,就会给对方服用此药,服药者不能听,不能说,没有记忆,除了命在,也等同于被灭口了一样。
只是,锦溪突然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抬眸,她看向锦溪。
锦溪瞟了她一眼,弯了弯唇,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药丸,“秋蝉今日在街上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被一群小孩子围攻的冬雨。”
冬雨?
蔚景眼波微微一动。
锦溪的话还在继续:“可是冬雨已经不认识她了,秋蝉跟她说话,她也听不到,张嘴咿咿呀呀发不出一个全音,秋蝉跟着她,发现她住在一个桥洞里面,在她睡觉的稻草边,秋蝉发现了这个药瓶。我问过太医,太医说,此药名叫无忧,食药者会聋会哑会丧失记忆。我就不明白了,冬雨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喝下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狠的‘双绝露’,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让她变成这样?”
锦溪说完,抬起眼梢,质问的目光直直逼向她。
蔚景一怔,这意思是说,这事儿是她干的是吗?
关于凌澜让冬雨喝下‘双绝露’她是知道的,那日她虽不在场,但是,后来,她有听兰竹讲过,但是被人喂下‘忘忧’,她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是凌澜吗?
应该不是,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要做当日就做了。
那么……
蔚景眸光倏地一敛,或许,她知道是谁。
正略略怔忡间,全场sao动起来,她一怔回神,才发现是做了一日的法事终于结束了,众人正纷纷起身。
而蒲团本就挨得近,锦溪可能是被边上起身的谁不小心碰到了,手一晃,手中药丸洒落在地上,锦溪马上小脸一拉,极为不悦地侧首抱怨对方,蔚景眸光一动,随手拂了两粒在掌心。
直到对方道歉,锦溪才作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走动的走动,说话的说话,现场一片混乱。
也就是到这时,蔚景才发现,锦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竟然连内侍的唱喏都没有,众人也没有恭送。
也是,这种时候,一个帝王的默然离开,才能显示心情的无比沉重,对吧?
好一个会做戏的男人!
边上的锦溪也站了起身,作势就要随人流离开,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再次转头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当真不想知道是什么证据吗?”
蔚景一怔,还未做出反应,锦溪却已经回身,袅袅婷婷离开。
蔚景便在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直到夜逐寒,哦,不,鹜颜走到她的身边,见她脸色不大对劲,问她怎么了,她才怔怔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笑笑,见只有鹜颜一人,她左右看了看,问道:“二爷呢?”
问完她才发现,不知几时开始,她已经不在这个女人面前避讳提凌澜。
鹜颜眸光微微一闪,淡声道:“他有点事情要办。”
蔚景怔了怔。
这么晚了,在宫里有事情要办?
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手指被仙人掌的刺刺入的事情来。
“我们先走吧。”鹜颜丢了一句,就走在前面。
蔚景微微一怔后,连忙拾步跟上。
“相爷夫人请留步!”
身后骤然传来男人微朗的声音。
蔚景一怔,鹜颜更是先她一步顿住脚,两人都循声回头。
是叶炫。
当今天子锦弦的御前带刀侍卫、皇城禁卫军统领叶炫。
鹜颜眼波一动,蔚景不明所以,看了一眼鹜颜,鹜颜没有理她,一直看着那个腰夹长剑缓缓走近的英气男人。
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叶炫对着两人微微一鞠:“皇上让叶某转告夫人,说,边国今日进贡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而后宫如今就贤妃一人,用不过来,不想浪费,故,想赠一些给夫人,让夫人前去龙吟宫领取。”
蔚景一震。
让她去龙吟宫?
转眸看向鹜颜,只见鹜颜亦是面色冷峻,眸色深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蔚景心中微凝,略一沉吟,便对着叶炫浅浅一笑:“皇恩浩荡,鹜颜真是受宠若惊,相爷,陪鹜颜一起?”
她转眸看向鹜颜,鹜颜会意,弯了弯唇角,说:“好!”
“这……”叶炫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口谕,只让叶某通知夫人,要不,相爷就在外面稍稍等一下夫人?”
叶炫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天子只叫了一人。
鹜颜跟锦弦对视了一眼,这时,不知叶炫看到了什么,黑眸微微一眯后,视线就盯着那边。
鹜颜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人。
是个老嬷嬷。
正随几个宫女一起,躬身收拾着地上凌乱的蒲团,末了,又抱着一摞蒲团,步伐蹒跚地离开。
叶炫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
鹜颜眸光一闪,开口道:“算了,本相还是在这里等吧,本相有几句话要交代给鹜颜一下,叶统领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鹜颜随后就到!”
叶炫闻言,才缓缓将远处的目光收回,对着鹜颜略一抱拳:“好!口谕已带到,叶某先行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当然,是朝着那个老嬷嬷所往的方向。
鹜颜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就看到蔚景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眸光一闪,沉声道:“跟我来!”
“嬷嬷,”叶炫很快就追上了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老嬷嬷脚步一顿,回头,见是他,微微有些愕然。
“那夜……”叶炫有些窘迫,抬手挠了挠头,“那夜,我的态度不好,我是专程来跟嬷嬷道歉的。”
那夜,这个老嬷嬷看到了叶子留给他的丝绢,大惊失色。
因为她懂音律、通乐理,认识上面音符代表的意思,她告诉他,上面写着‘她已安全,拖住叶炫,挟持皇后,去九景宫’。
他当时听了很震惊,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落差让他怎么也受不了,他不相信,他一把将丝绢从她手中夺过,说她胡说八道,说她信口雌黄,然后愤然离开。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相信,不是愤然离开,而是落荒而逃。
因为那十六个字,她一说出来,他一联想整个事件,就已然有了答案。
“谢谢嬷嬷!”见老嬷嬷没有回答他,他又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很虔诚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他的意思,她懂。
他感谢她,发自真心的。
虽然,她知道了丝绢上的内容,虽然他那样朝她发火,她却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未曾跟任何人讲,否则,他也不能如此安然地站在她面前。
老嬷嬷依旧没有吭声,只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转身离开。
叶炫一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龙吟宫的方向走。
太庙,厢房
青灯如豆
锦溪坐在一方铜镜前,抬手拔了头顶发簪,顿时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撒了满肩。
在这个地方,不准浓妆,不准艳服,就连头上多余的发饰都不能有。
每日除了诵经,就是诵经,无趣得让人简直想发疯。
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都快真成了尼姑庵的姑子了。
不过,今夜……
他会来吗?
刚才法事做完离开的时候,她那样丢给鹜颜一句话,想必那个女人今夜要失眠了吧。
她就是故意丢的,她离开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个女人在看着她。
她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要不是听说凌澜被炸死了,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两个人的事。
虽然,她不是百分百肯定那夜在书房,夜逐寒看的那张发黄的画像,上面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就是这个女人跟凌澜,毕竟那时两人还小,但是,那眉那眼,她至少有八成把握。
而今日这样跟那个女人讲,说白,还真不是想威胁她,她不过是有她的私心而已。
她想夜逐曦,真的想,她想见他,非常想,可自从她进太庙以后,他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不过是借这件事让那个男人来找她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禁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悲怆么,锦溪,堂堂一个尊贵公主,想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竟然要用这种手段。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让那个男人看轻。
当然,这是主要的目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夜逐曦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勾三搭四,跟多人有染。
当然,她也想通过这件事,试探一下夜逐曦,看他是不是真的对那个女人上心,或者说,看那个女人跟他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那个女人敢将这件事跟他说了,说明两人已经匪浅,而他还为了那个女人真来太庙见她,那更是说明两人绝非一般。
所以,其实,她的心里是矛盾的。
一方面很希望他来,那样就可以见到他,可以跟他单独相处,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他来,至少,这样她会觉得,或许他跟那个女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她多心了而已。
“公主,床已经铺好了,公主也累了一日,让奴婢伺候公主睡吧。”秋蝉走了过来。
锦溪怔怔回神,瞟了她一眼,“不用了,本宫还想坐会儿,你先下去睡吧。”
她想等等看。
他会来吗?
如果来,她跟他说什么?
她要将在书房看到的那幅画的事情告诉他吗?她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要告诉。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空穴来风,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那个女人的轻浮浪荡嘴脸,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这世上她只相信他,秘密也只告诉他一人。
秋蝉悄声退了出去,“吱呀”一声轻轻带上厢房的木门。
锦溪怔怔回神,扭头看了看墙角的更漏,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缓缓抬手抚摸上自己尖瘦的下巴。
今日,他说她瘦了。
如此粗茶淡饭,怎能不瘦?如此日夜思念一个人,又怎能不瘦?
镜中人,虽眉目如画,却双眼毫无神采,巴掌大的脸,不施粉黛面色苍白,一头黑发披肩,一袭宽大的白色寝衣垮在身上,她忽然想到‘鬼’这样的形容。
不行,她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
翻开抽屉,她找着胭脂水粉,她要让自己美美的,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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