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同样会,也或许不会。
毕竟出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在帮他。
而且,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从来不是,无论对谁。
其实,现在想想,终究是自己大意了,怎么可能会是弄儿?
如果是弄儿,绝对会言明这一切,绝对会说锦溪怀疑了,所以她如何如何熨。
而她,这个女人,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他一掌将她击飞,她也一声不吭,就算他都问上脸了,他问,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走,她都依旧不解释,只说,换衣服。
他无法揣测她当时的心情,他不知道她为何伤成那样,也不解释半句,明明有时间,明明他给了机会,不是吗胶?
或许她是伤心的吧?他想。
又或者是失望的?
只有伤心或者失望的人,才不想多说一个字吧?
可是,她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倔强和沉默,他真的差点杀了她。
如果不是她回头说了一句换衣服,他铁定又是一掌添上去了。
如此一来,她又岂能有活?
不过,看样子,就算那第二掌没劈上去,她同样没了活路是吗?
她死了吧?
凌澜站在破庙的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倒在墙角血泊中的女子,猩红一点一点爬上眼眸。
她肯定是死了,不然,怎会如此一动不动,怎会如此悄无声息,怎会浑身周围泛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冰凉?
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有些空,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子脸朝下躺在那里,浑身是血,发髻早已散乱,满头青丝逶迤了一地。
要不是他认识府里的婢女服,要不是他已然知道是她,他几乎都认不出她了。
艰难地弯下腰,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抱在怀里,颤抖地伸出手,将沾染在她脸上的乱发拂开,一张苍白的小脸才露了出来,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脸上的弄儿的面皮一半已经撕开,垮垮地吊在脸上,加上唇角的血渍,那样子,那样子……
眉心微微一拢,他轻轻将弄儿的面皮撕了下来。
他以为面皮下面会是她自己的脸,蔚景的脸。
结果不是,她平素戴的那张还在,可见当时她扮作弄儿的时候,是匆忙的。
“蔚景……”他试着唤她,声音出来,他自己都吓一跳,沙哑破碎得都不像是他的。
女子没有一丝反应,依旧双目轻阖,身子软软地在他的怀里,凉得惊人。
抬手,想要探向她的鼻息,可手伸到一半,他又忽然顿住,最后,只改为轻轻搭上她腕上的脉搏。
也不知是他的手抖得厉害,还是女子的脉搏实在太弱,他探了好久,才发现那几不可查的跳动,一下一下。
他心中一喜,虽然如此微弱,但是至少有,不是吗?
不做一丝停顿,他将她扶坐起来,自己则盘腿坐在她的后面。
渡真气给她,用内力给她疗伤,这是现在最有效也最直接的办法。
轻轻将她垂坠在腰际的长发分别撸到她的左右肩头,让她的整个背部都露出来。
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背心的一块衣衫已经被撕得破碎。
外衣、中衣、里衣,无一幸免,一大块背心的肌肤赫然露在外面。
那肌肤上,一个巨大的掌印鲜明刺眼。
什么情况?
凝眸看了看,他瞳孔一敛。
是熊,是熊掌。
她遇到了熊吗?
看情形,应该是一掌拍下来,然后收回的时候,抓撕下了衣袍。
一掌拍下来?
他心头一撞。
这样的她,如何还能承受如此一下重创?
脑中想象着当时的惨烈,那个时候,她一定害怕到了极致,也绝望到了极致吧?
呼吸一滞,心中早已滋味不明,他双手摊开,开始将真气提到掌上,然后,轻轻贴上她的背,将自己的内力过度到她的身上。
他是一个医者,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生死如此没有信心。
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她醒来,或者说,能不能将她救活,毕竟她伤得不轻,真的伤得不轻,前胸后背都受如此重伤。
可是,她不能死,她必须活。
这是此刻的他,脑中唯一的想法。
然而,除了不断将自己的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他却再也做不了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掌下的女子似乎动了动,他心中一喜,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缓缓收起内力,他将女子重新抱在怀中。
果然,女子长睫轻颤,慢慢眯开了眼缝。
“蔚景……”
他刻意绷直了声线,却依旧难掩声音的颤抖,他发现,除了唤她,他第一次找不到语言。
女子微眯着眼看着他,眼波似乎一动,却只是一下,又恢复如常。
“凌澜……”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轻轻蠕动,她的声音沙哑如破锣一般。
凌澜呼吸一滞,心中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没有说话,他伸出大掌,轻裹了她冰凉的小手。
“不是我……”她眯着迷离的眸子虚弱地看着他,“红殇不是我”
“我知道,是锦溪,是锦溪下的,”凌澜眸色一痛,将她的话打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不是说自己痛,不是说自己难受,不是怪他怨他,而是这个。
“你莫要再说话。”五指一收,他将她的小手更紧地握在掌心。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保持体力比什么都重要。
女子很听话,便真的不再多说,一动不动保持着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再次阖上眼眸。
第一次如此乖顺,乖顺得让他有些忐忑。
一手抱着她,他一手脱掉自己身上的袍子,将她裹住。
许久,女子似乎睡了过去。
是睡吧?
凌澜忽然觉得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再度拧了起来。
如果不是睡,如果只是昏迷,如果……
不敢多想,他轻轻晃着她,“蔚景,别睡!”
女子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就好像方才那片刻的醒来,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呼吸骤沉,他更加大力地摇晃着她,哪怕,哪怕他知道,受了内伤的她并不适宜这样摇晃。
“蔚景,蔚景……”
女子依旧毫无知觉地软在他的怀里,就像是一片凋零的落叶。
他一急,欲再次将她扶坐起,给她输送内力,女子却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震,连忙停了手中动作。
“蔚景……”
女子却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得他竟有些发怵。
第一次,他面对一个人的注视会发怵。
略略别过眼,他刚想说话,“噗”的一声,烛台上的烛火燃到了尽头。
庙里瞬间陷入了一团黑暗。
他一怔,本能地将手臂收了收,出口的第一声竟然是:“别怕!”
女子依旧没有响。
因为突然从光亮瞬间陷入黑暗,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他看不到女子是继续睁着眼,还是又闭上了眼,而她又偏生没有一丝声响,他心中一急,遂倾身凑到她的面前。
鼻尖轻擦,四目相对,他一震。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对视着。
一时间,呼吸可闻,女子浅淡的气息轻轻撩在他的唇上,带着一丝血腥,也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清香。
心头一颤,他连忙直起腰身。
“你感觉如何?”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也仅仅是他打破了沉默,女子依旧不说话。
夜很黑,很静。
他也不再说话。
就只是默然抱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
作为医者,他知道,光靠输入真气是远远不够的,要去弄一些调理内伤的药才行,但是,他也同样知道,受过严重内伤的人绝对不能颠簸移动。
不能留下她一人在这里,所以他只能等,等天亮。
一夜未合眼,当早上的第一道晨曦打进破庙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人。
双目微阖,长睫轻垂,已然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很确定是睡,而不是昏,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
虽然如此,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必须得去给她弄药了。
大手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袍子,他想将她放躺在蒲团上,而女子却是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接,他微微一震。
昨夜至少是在夜里,如今晨曦蔼蔼,视线清明,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略略别过眼。
他以为她会像昨夜一样,依旧只是看着他不声不响,谁知,她竟是突然出了声:“凌澜……”
他一震,愕然转眸看向她。
“好饿……”她气若游丝、声音薄轻。
那薄轻二字却如同重锤,字字敲上心头,黑眸中腾起光亮,他重重裹住她的手:“我去弄吃的。”
而且也要去弄药。
青天白日应该是安全的。
“你先躺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将怀中女子轻轻放在蒲团上,他起身站起。
也不知是一整夜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手脚僵硬的缘故,还是心中急切,他脚下竟是一踉,差点摔跤。
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女子,见女子已经轻轻阖上眼睛并未看他,微微垂了眼帘,他转身快步出了庙门。
一直到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到了,蔚景才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双手支撑着身子,她缓缓坐起,透过窗口看望外面。
外面晨曦郎朗、朝阳初露。
男人已然离开。
扶着墙壁,她艰难地站起身,肩上男人宽大的袍子滑落在地上,她垂眸看了看,并未打算拾起。
顺着墙壁,她一步一步,缓慢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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