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南栀已经记不清了。
遥远的印象中,自己也曾是一个说话流利的女孩儿,但自从在幼儿园里,课堂上给大家当众表演的时候开始,恐惧就如同梦魇一般伴随着她。
“南栀,你别紧张,你看你说话都结巴了。”老师在旁边说道。
台下是一群年纪跟她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在刺耳地大笑,用手指指着她“结巴哈哈许南栀是结巴”
许南栀脸色苍白,小手握的很紧很紧,她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巴,眼泪就顺着小脸流了下来,滴答滴答地掉在讲台上。
“许南栀还哭了”
“小结巴不会说话还哭鼻子”
“我我也不会会说话哈哈哈”
讨厌的小鬼们开始起哄,欺负一个手足无措的同龄女孩儿,让他们感觉十分地自豪。
人性本恶。
从这以后,许南栀就开始害怕上学,幼儿园里的孩子时常跳到她面前嘲笑她说话结巴,手拉着手将她围在中间转着圈圈,嘻嘻哈哈地学着她说话。
许南栀没有朋友,每次走到人群中的时候,她就觉得背后有人在议论她。
“看是小结巴”
“还是个爱哭鬼”
“她不会说话”
许南栀很委屈,她平时说话不结巴的,跟父母说话时很流利,但只要一紧张,就语无伦次起来了。
同学的嘲笑更是加重了她的紧张,一旦发现有人注意到她,下意识地就会觉得对方是来嘲笑她的。
许南栀害怕被同学议论,不敢抬头,不敢与人对视,她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马上逃离学校躲到家里面去。
“妈妈,我不想去上学了”许南栀红色眼睛说道。
“怎么啦,同学们欺负你了吗”白妍赶紧问道。
于是许南栀就把学校里的事跟妈妈说了,白妍很生气,当时就给幼儿园老师打了电话,许南栀从未见母亲如此失态地骂过人。
“栀子没事,你说话不结巴,你们同学老师都瞎了眼,等明天上课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过去,我让他们给你道歉。”白妍心疼地给女儿擦擦眼泪。
许南栀点了点头,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无助小猫,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惶恐不安。
第二天,白妍跟许南栀一起去了学校。
老师和那些嘲笑她的同学一起给许南栀道了歉。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会结束了,可让许南栀没想到的是,从这以后,她被班上同学完完全全地孤立了起来。
没有人跟她说话,大家做游戏也从来不叫她,老师看她的时候也没有好脸色
有时候许南栀躲在角落,也能听到有同学的窃窃私语,他们说她是小贱人,不但说话结巴,还会跟家长告状,老师叫他们都不要理她
常人根本想象不到这种孤立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是一种多么大的伤害。
许南栀真的很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做游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遗忘在角落里,被人嫌弃。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妈妈说这些事,她害怕说了之后,同学们会更加孤立她。
“妈妈,同学都不跟我玩儿”
“你要主动跟人家玩啊,带你的玩具过去,请他们跟你玩,不主动怎么能交到朋友呢。”
于是许南栀就带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去幼儿园,她极力展现自己的讨好和主动,但事与愿违,现实再次给了她沉重的打击,没人跟她玩。
许南栀转学了。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好像也是新的开始。
只是之前的遭遇仿佛成了她的心病,只要与人接触交谈,她就开始紧张,然后结巴的毛病就又犯了。
她能看到别人眼中的嘲笑、可怜、不解、惊讶
有时候遇到真的特别好的同学,他们不在意她说话时会紧张结巴,许南栀很珍惜他们,很渴望能一直跟他们做朋友。
她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忍不住地下意识去想刚刚我的表现会不会让她反感啊、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说错了、她刚刚跟我说的那件事我没及时回应,该怎么补救
紧张和焦虑反反复复,不断地折磨着她。
在这样的心态环境下,许南栀度过了她的小学和初中。
后来许南栀渐渐发现,也许自己躲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要被人看到,不要被人注意,不跟人说话
只要不接触人,她就不会紧张,就不会焦虑。
可一旦暴露在别人的面前,恐惧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吞噬
高一的时候,她考上了市一中,成为了班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女孩儿。
穿着黑白色的宽大运动服,手可以缩进衣袖里,留着刘海和齐肩短发,默默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低着头,不去看周围的同学,刘海遮住了她的容貌,也没有同学看她。
大家热闹地在相互认识,聊着自己以前初中的事,或者幻想着以后的高中生活。
新同学陆陆续续地来到教室,位置渐渐坐满了,大家似乎能察觉到这位女同学自带的屏障,倒也没人坐到她隔壁,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好,这个位置有人坐吗好像没位置了”
身边传来一声问话,把许南栀从她自己的小世界中惊醒。
她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头也没有抬,也没有看是谁,只是她的性格根本说不出拒绝两个字。
似乎听到女孩喉咙传来的低不可闻的嗯声,少年便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有纸巾吗”
少年似乎跑得有些急,额头都是汗,第一天来学校就差点迟到了。
许南栀愣了愣
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谢谢啊。”
少年拿过纸巾,擦了擦汗,许南栀能感受到他身上炽热的气息,心跳更快了。
“我叫元嘉,元宵的元,嘉奖的嘉,以前四中的,你叫什么名字”
元嘉将纸巾还给她,同时开口问道。
“许南栀”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像是小蚊子说话似的,元嘉没有听清。
大概是认为女孩儿是个超级内向的人吧,元嘉很懂事地没有再追问,反正以后迟早会知道的。
“哦哦,你的名字很好听。”元嘉笑了笑。
许南栀第一次回头看他,只是匆匆一眼,只觉得阳光温暖。
很快班主任也过来了,他清点了人数之后,又讲了规章制度,接下来就到了许南栀最为害怕的自我介绍环节。
元嘉上台了,他长得很帅气,身材高瘦,是少女们最钟意的那种。
许南栀能够感觉到,元嘉一上台,立马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自我介绍风趣幽默,让人立马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这个人。
许南栀偷偷地看着他,确实是一位非常让人心动的少年,他的举止、说话、神态无一不透露着浓浓的自信以及阳光。
耀眼到许南栀觉得他像是天上的太阳,而自己只不过是卑微到尘土里,连跟人说话都不敢的小臭虫罢了
元嘉下来了,小声对许南栀说道“到你了哦,别发呆了。”
许南栀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着她,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许南栀手脚冰凉,掌心冒汗,心脏跳得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她不敢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一说话肯定会结巴,甚至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上讲台的路,许南栀觉得自己在上刑场,即将面临公开处刑。
“大大家好”
许南栀磕磕绊绊地说了三个字,学元嘉那样,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讲台上,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回来。
元嘉站起身,让出位子让她进去,等她坐好之后,他再重新坐下,将她关在自己的位置里面。
许南栀不觉得憋屈,反倒这个属于她的四方小格子空间,让她安全感十足。
“许南栀。”
元嘉看着她说道。
许南栀木然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他想说什么嘲笑我刚刚的狼狈么
只是元嘉的话是许南栀没有想到的。
他很真诚地看着她,赞道“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啊,许一人终老,南国佳人,栀子花开,太有诗意了。”
许南栀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说的这句话。
“谢谢”
她轻声说道,跟之前一样,声音小的像小蚊子似的。
高中的生活开始了。
许南栀是外宿生,为了避免同学跟她搭话,她总是第一个来教室,然后最后一个离开。
元嘉跟她一样也是外宿生,但几乎每次都是压点到的,他的成绩也很好,名列班级前茅,班主任倒也批评不了他,毕竟这家伙总是压得很准,不会早到一分钟,但也绝不会迟到。
两个月的相处下来,许南栀和元嘉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自己说,许南栀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元嘉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似乎能理解她的难处,从不强求许南栀说话,但也没有因此而跟她疏远,反而有意无意地帮助她保护好自己的小格子。
恰恰好的程度,既不会亲近让她觉得不安,又不会疏远让她觉得冰冷。
少女的心思罕见地为他触动
只是喜欢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她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有时候课间,元嘉离开座位,没有他帮忙挡住外面,许南栀就会觉得空荡荡地很不习惯,她默默地把小手缩到衣袖里,头更低了,祈祷着他能快点回来。
“这个送给你啊。”
元嘉回来了,还偷偷从花圃里摘回来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他将栀子花放到许南栀的桌上,拿过水杯,也顺手拿过许南栀的水杯,到讲台前装了两杯水,再像往常一样,回来拉开位子坐下,将她牢牢地保护在小格子里面。
许南栀觉得很安心,接过那朵栀子花,轻轻嗅着淡淡的花香,思绪飘远
放学之后,等大家都离开了,许南栀才从抽屉里拿出这朵栀子花。
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一片片撕下,然后夹到笔记本中,拿起钢笔,在这一页写下一句话。
“it i take a ot of ura to te the truth。”
译说真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将笔记本抱在怀中,抬起头是别人不曾见过的容颜,由内而外散发出柔和的气息,跟窗外的风景一起,绘成一副清美的画卷。
每天中午有半个小时的午会时间,一般没啥事的话,班里就排出来一名同学上台去给大家表演才艺,唱歌、说相声、背圆周率啥都行,只是为了驱散午睡后的疲劳而已。
因为这事,许南栀已经整整一周寝食难安了,今天就会轮到她上台。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甚至昨晚想到今天中午要上台,一直哭到凌晨两点多钟,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
如果其他同学知道她这样,一定会认为她疯了吧。
“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元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已经问了她三次了,她每次都不说话,只是摇头。
午会时间到了,班长走上讲台。
“今天轮到许南栀上台了哦,许南栀,你打算给大家表演什么节目”
话音落下,全班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角落里的女孩儿身上。
甚至班上有不少人都没正面看过许南栀的模样,因为她总是低着头,更是除了元嘉之外,都没人听过她讲话。
众人好奇地等待着,一些男生也开始起哄,班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快点了咯半小时一下子就过了”
“快点嘛,唱首歌也行啊。”
“也可以学罗前背圆周率啊哈哈。”
许南栀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她发着抖,眼眶红肿,感觉天旋地转一般,儿时那次上台表演才艺的场景像是梦魇一样环绕在她脑海中。
她真的做不到
不要说上台了,光是现在,众人的目光,就好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将她划得体无完肤
正在许南栀不知如何是好,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元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我替你上去。”
元嘉站了起来,走上讲台。
众人的目光便被他吸引了过去,许南栀身上如山般沉重的压力消散,她愣了愣地看着台上的元嘉。
“元嘉,怎么你上来啦”
“许南栀她不舒服,我帮她表演就行啦。”
“这可不行,明天才轮到你呢。”
“我表演两次可以了吧都别瞎起哄了,许南栀真的不舒服。”
“感觉你俩有一腿啊。”
“别瞎传了,你们还听不听了”
“赶紧的,一会儿上课了”
教室里众人说了什么,许南栀听不见,元嘉唱得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元嘉拍她肩膀时,手掌传来的温度。
没事,我替你上去
那一刻,许南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获得拯救的溺水者。
她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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