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安六也只是欲擒故纵之计,他想要她活下来去报信,因此他才留着她这条命。许樱哥拿不准是否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也还谨防着清醒过来的疯子皇帝与福王妃要她的小命,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在延寿宫中呆着,一边等着天黑,一边盼着朱后等人发现她不见了好来寻她。
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天际,天幕如同镶嵌了钻石的天鹅绒一样美丽。坐在残垣废墟中的许樱哥却无心去观赏这般美景,她的四周蚊虫飞舞,她听见草丛里和身后漆黑的房间里沙沙作响,她又累又饿又渴,还很害怕。并没有人走到这宫殿深处来寻她,即使是之前凶神恶煞的安六也消失不见,四周也听不见喧嚣之声,这个宫殿犹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
不能坐以待毙,许樱哥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站起来认真辨了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她尽量不弄出声音,却难免踩着点枯枝或者是瓦砾石子什么的,每每脚底下发出声响,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并侧耳细听,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将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影投影在地上,她走得胆战心惊。
薛贵妃是前朝哀帝的宠妃,荣宠多年,延寿宫的规模着实不小,之前奔逃之时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走进来很深,以至于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意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许樱哥行到一片假山后,正想绕过去时,突然看到前方亮起火光,于是吓得整个人如同壁虎一样地紧紧贴在假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不敢。
那火光却一点一点地朝着她逼近,停在了假山前。许樱哥从未觉着日子这般难捱,道是渡秒如年也不为过。有人在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是南国公夫人么?”
是个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许樱哥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又觉着脚底上冰冰凉凉的,顺着脚底爬上来,向着她的腰肢和上身蔓延,让人觉着又痒又麻又害怕。她死死咬着牙关,握紧手里那块尖锐的石头。
听不到她的回答,那人也就不再说话,却也不往前走。二人沉默地僵持着,比的就是耐心和毅力。夜风吹得多年不曾修剪过的树木沙沙乱响,在地上投下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一只大鸟自不知名的阴暗之地“嘎”地怪叫了一声,振翅飞起。火光还停在原处,一道人影却飞快地朝着许樱哥躲藏的方向扑了过来,许樱哥不假思索地一石头砸了上去。
砸了个空,不过是件树枝挑着的衣服。许樱哥一击成空,暗道不好,迅速撤退,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往前拖,她毫不迟疑地将另一只攥着金簪的手猛力向着对方刺下,来人敏捷地一错身,金簪擦着他的肩头落空。他猛地往前一扑,沉默地将许樱哥整个儿扑翻在地,然后合身压了上去,将许樱哥压得死死的,再动弹不得。
许樱哥趴在冰冷的地上,脸和前胸被砸得生疼,情知自己不是对方对手,索性不再挣扎,只微微将头往上仰起一点,轻声道:“你要如何?”
那人死死压着她,同是轻声地道:“奴是奉了康王殿下之命来领夫人出去的。夫人请看这个。”言罢递过一块腰牌,许樱哥借着一旁斜插在假山石上的灯笼微光,认出那是康王府侍卫的腰牌,却又略略有所不同,更精致更小巧,所用材料更珍贵。于是淡淡地道:“我认不出来。”
那人怔了怔,小心地将腰牌收了回去,低声道:“夫人不妨这样想,奴若是要害夫人性命,此时早已得手。夫人便信奴一次,奴将您送出这延寿宫,再送回含章殿。”
对方是如何发现她的她都不知道,后面的较量中,明显对方比她厉害了不止一个层次,若是对方要她的命,她那两下实在不够看的。许樱哥掂量了又掂量,轻轻点了点头:“好,你先放我起来。”
那人却不肯,道:“夫人须得先答应奴,起来后不要乱喊乱跑,否则惊动了其他人,只怕你我二人性命难保。那奴便只有得罪,将您打晕了。”
清醒着和被打晕二选一,许樱哥当然要选清醒着,便道:“我答应你就是。”话音未落,身上便一轻,挣扎着爬起来一瞧,那人已如鬼魅一般挑着灯笼走到前方去了,一口吹灭灯笼后,将脸背着她沉声道:“适才情非得已,请夫人恕罪。”
这般迅捷的动作……许樱哥暗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适才那人挑衣服逗弄她的树枝握在手里,低声道:“不怪你,前头带路吧。”
那人便往前走,走的却是与许樱哥之前打算走的完全不同的方向。许樱哥停住脚步,道:“想是你走错了路?方向不对。”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没错,此间有暗道直通太极殿。外间正有人等着夫人自投罗网呢。”脚下半点不停,照旧挑着那盏灯笼往里走。
许樱哥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适才竟敢燃着灯笼,就不怕给人瞧见么?”
那人道:“不过是怕吓着夫人,特意给您提个醒儿。”
许樱哥没话说,便又道:“娘娘可好?”
那人道:“娘娘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耽误了。”
许樱哥有些着急,再问,那人却摇头不再开口说话了。二人沉默着行至延寿宫中最高大的一座建筑前,许樱哥估摸着这应该是正殿。正在仔细打量周遭环境之时,那人已经推开了虚掩着的殿门,又打亮了火折子,点亮灯笼,继续往里走。
许樱哥犹豫再三,踏上台阶跟着他入内。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灰尘味,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从她的鞋旁跑过,绿豆一般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冷光。许樱哥头皮发麻,勉强忍住了,快步往前跟上那人,不敢离他太远。
那人毫无所觉,提着灯笼往里一直走,直至行至后殿才顿住脚。早已毁坏败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重重帐幔之中,蛛网累积,指尖大小的蜘蛛缀得到处都是。那人却头也不抬地一直往前走,许樱哥恶寒,将手里的树枝左右挥动,准备拨开蛛网,那人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道:“夫人请别乱动这里面的东西,省得露了痕迹。”
许樱哥讪讪地收了树枝,道:“就是这里?”
那人点点头,站在一张破败的床前拨弄了几下,一阵闷响后,床后的墙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来。那人一头钻了进去,将灯笼挑着,静候许樱哥入内。
洞口嗖嗖往外冒着凉气,黑得深不见底。许樱哥犹豫片刻,咬牙走了进去,那人便又拨弄机关,关上了通道。许樱哥趁机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太监的侧脸。那人似是不想让她看清楚自己,不悦地皱了眉头,往阴影里缩了缩,许樱哥也就老老实实地垂了眼帘,不再乱看。
洞内满砌青砖,虽则阴冷黑暗,却还干净,并不曾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空气清新并无怪味,许樱哥猜测应当是在某个地方建得有通风口才是。二人一前一后,借着灯笼的微光沉默地往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那人终于停了下来,背对着许樱哥轻声道:“夫人,外间便是太极殿东配殿,奴只能送您到此。您出去后,自有人将您送回含章殿。请多保重。”
许樱哥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让你白白救了我。”
那人顿了顿才道:“奴没有名字。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言罢又在墙上摸索片刻,墙体无声地露出一个小洞,外间灯光隐现,安静得很。许樱哥咬咬唇,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奇怪的人,闷头走了出去。才刚走出去,身后的门便被关上,她只看到一道光滑的墙。
一个穿着青衣的宫女低眉垂眼地守在那里,盈盈一礼:“夫人请随婢子往这边走。”
许樱哥跟着那宫女悄无声息地三转两转绕了出去,发现自己果然是在太极殿附近,于是心情放松大半,沉默着疾行片刻后,终于看到了含章殿。此刻宫门本已该落锁,许樱哥壮着胆子上前轻轻一推,便有人在里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是我。”许樱哥壮着胆子应了一声,不闻钥匙和锁响,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红素姑姑满脸威严地立在那里,一时瞧见许樱哥,吓得猛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一把将她拉了进去,低声道:“老天,佛祖,可真吓死人了,平安就好。”
“娘娘如何?”许樱哥回头去瞧时,送她过来的那个青衣宫女已经消失不见,唯见树影重重,顿觉今日所遭遇的人和事犹如梦一般的令人难以置信,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无半点斗志。
夜风将一团云雾吹行至月亮之旁,将月色隐去大半,整个宫殿陷入到昏暗之中。安六独自一人立在延寿宫的正殿外,皱着眉头想了想,朝着殿内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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