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你不是乐意等着么?那就等着呗,我慢慢儿地画。许樱哥捏着笔,眯了眼,只管专心致志地去看画那莲花。
福王妃并不催她,只安安静静地坐着等。
气温渐高,太阳白花花一片,水波反射回来的光线着实有些晃眼睛,许樱哥有些撑不住了,便悄悄去瞅福王妃。却见福王妃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涣散,表情呆滞,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许樱哥暗里叹了口气,只得装模作样继续苦干,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有男人在大声咆哮,与此同时,四周窥探的目光与人影统统消失无踪。许樱哥由不得紧张地侧耳细听,想这宫里,敢在芙蓉宫中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声咆哮的男人本也没几个。
“怎么回事?”福王妃迅速站起身来,将手去拉许樱哥:“走,前头去瞧瞧。”
虽然知道皇帝这种生物必须远离,但许樱哥心里挂着张幼然,不能不去瞧,也不敢独自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只得跟了福王妃一道往前去。到了芙蓉宫正殿外,咆哮声虽已小了,却仍然还在咆哮。许樱哥一瞧,静容并不在外间守着,心里就有些打鼓,再看福王妃竟是毫无顾忌地一直往里走,也管不得是否失礼,用力挣开了去,轻声道:“似是圣上在里面。”
“圣上又不会吃人。”福王妃笑笑,也不勉强她,仰着头就往里走,到得大殿外盈盈一礼,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便被宣召入内,然后杳无音信。许樱哥立在外面进退两难,突然听得里头有女子哭喊,声音又细又弱,似是张幼然一般的,再听,又听到哭声一片,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果果道:“烦劳姑娘帮我打听打听,我们府里的三娘子是否还在里头?”
果果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请稍候。”言罢果然抖抖索索地往前行去。
许樱哥想了想,往后退了几步,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阴凉地儿呆着,一边往殿门处张望,一边往来路张望,只等一个不对劲就拔腿开跑。心想自己派了静慧去含章殿报信,都这么久了人也该回来了吧?
却见果果走回来满脸急色地道:“国公夫人还是赶紧去含章殿寻皇后娘娘或是公主殿下来罢,圣上见着了府上的三娘子很是不喜欢呢。静容为了护着她已被拖下去了,现下还不知死活。昭容娘娘苦劝着,却是没法儿,王妃殿下也在苦苦哀求着,圣上却是不听。娘娘说,请您赶紧和含章殿报个信,晚了她怕是护不住三娘子了。”
许樱哥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疾步奔走。待行了几步又觉着不对劲了,张幼然的出身她是知道的,那是老皇帝与康王父子心头的一根刺,所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但朱后既敢光明正大地宣召张幼然入宫,并敢答应罗昭容让她们过来做客,那便是心里有数,要将此事做一了断的,怎可能发生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她们会不会是设了圈套要利用她引长乐公主过来?于是顿住脚,疑虑地回头去瞧。
果果还立在那里目送着她,见她不走了,忙朝她拼命比手势,表示你快走吧,快走吧。许樱哥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板了脸道:“此刻正是圣上理政之时,圣上怎会到这里来?便是来了,怎不见随行之人?你去替我请黄总管出来。”只要见着了黄四伏便可知道此中实情,更可知这是不是一场闹剧。
果果怔了怔,轻声道:“黄总管并不曾跟了来。”
黄四伏虽则是老皇帝不可或缺的亲信人物,的确也有可能偶尔不跟在皇帝身旁,许樱哥不能判断真伪,便瞅瞅殿门外站着的小太监,道:“欺负我不认得人呢,便是黄总管不曾跟了来,也当有其他人跟了来。何故伺候的都是芙蓉宫的人,并不见太极殿的人?”她并不识得老皇帝身边近侍之人,不过是试探和讹诈而已。
果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夫人想是没看仔细。那就是圣上身边伺候的舒青与舒福。”
许樱哥在宫中的时日尚短,日常又只在含章殿内呆着,虽依稀晓得有这么两个人,却从不曾见过面,并辨不得真伪,便不与她辩,强硬地道:“不管是不是。若是真的出了这样的事,偌大一个芙蓉宫难道就寻不出一个人去含章殿报信,非得要我去?”
果果苦笑一声,道:“夫人若是不信,自可去看。谁敢胡编乱造这样的谎言?”
“你口口声声说圣上看到我们三娘子不喜,那是究竟把她怎样了?”许樱哥有些无赖地道:“总之皇后娘娘是把我和幼然交给昭容娘娘了,我们若是在芙蓉宫出了什么差错,那便是昭容娘娘的事。”
果果垂了眼轻声道:“婢子不过是个婢子,敢说的当说的话已经说了,不该说不敢说的话多说一句便是死。夫人若是信,便去含章殿报信。若是不信,便自己去瞧瞧。都随得您。”
对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着急的不是她,随便你来的状态,许樱哥反倒狐疑不定。在原地踌躇片刻后,耳听得里头又是一声咆哮和尖叫,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左右权衡再三,咬咬牙往前去准备一探究竟。
到得殿门外,只见一直立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一脸的惊慌状,心里偏安定许多,遂道:“烦请二位公公替我通传,南国公夫人许樱哥求见昭容娘娘。”她不提老皇帝,却是为了留条退路的意思。
那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支支吾吾的,只是不肯往里通报,里面又是一声尖叫,细细弱弱的:“饶命!”
许樱哥面色微变,大声道:“昭容娘娘!”
后面却有人将她猛地一推,她立足不稳,往前一扑。那殿门本是虚掩着的,许樱哥一头便扎了进去,忙着挣起身来,不由被面前的情形给吓得呆住了。
老皇帝果然是在里头的,但罗昭容与张幼然并不在内,两个衣衫不整的宫女一个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没了声息,另一个则跪在地上拼命哭泣,再有一个福王妃,正与老皇帝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满屋子呛鼻的酒气。
许樱哥的脑子“嗡”地一声响,犹如五雷轰顶。她想过有可能是圈套,想过有可能老皇帝根本没在里面,也想过老皇帝在里面,但并不是这样的情形。这是什么?这是皇室最肮脏的事情,知道的只怕都要被灭口,原来对方竟是欲擒故纵之计,正是利用她的多疑害了她。
逃命要紧,许樱哥迅速将袖子举起遮住脸,转身就拼命往外跑,福王妃一声尖叫:“谁在那里?”接着声嘶力竭地道:“快拦住她!”
逃命,逃命,许樱哥先是一头撞翻了个小太监,再一脚踹开了个宫女,划伤了个人,不要命地朝着前头狂奔。含章殿,只要逃到含章殿,只要找到朱后,她就暂时不必死了。至于以后,谁管得它!
“谁在那里!”许樱哥原本跑的是正道,迎头却遇着一队巡游的侍卫,领头的不由分说便要上来拿她。许樱哥心想,凭着自己的穿着打扮,寻常人等并不敢窥视,此人如此胆大,莫不是与芙蓉宫一伙儿的?于是转身便跑,听着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响,她只觉得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咽喉与肺部都如被火燎过一样的痛苦,她跑不动了,人生地不熟,倒是要叫她跑到哪里去?许樱哥靠在偏僻的宫墙边气喘吁吁,满怀绝望。
有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不等她尖叫出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便又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臂,来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嘘……是我,你在做什么?”
许樱哥仓惶惊恐之中辨不得声音,只晓得是个男人,用力转过头去,入眼的便是安六那张坏得掉渣渣的笑脸。是敌非友,自己却囫囵个儿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她无法言明此时的心情,便只能哀求地看着安六。
安六收了脸上的坏笑,默默看了她片刻,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轻声道:“我不会害你。信我或是不信我,你自己拿主意。”
梧桐宫与芙蓉宫在明面上从来好不到哪里去,但如今梧桐宫势弱,芙蓉宫蠢蠢欲动,康王一派却是独领风骚,指不定梧桐宫与芙蓉宫早就暗中联了手。许樱哥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权衡了又权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人都落在人家手里了,不能喊,不能动弹,她不信他又能如何?
安六微微一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说话要算话,我虽看你可怜乐意帮你,但可不乐意为了你折进去。你要是不听招呼,我便把你交给他们或是推到池子里淹死了,一了百了。”
许樱哥沉默不语。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安六松了她捂在她嘴上的手,扯着她就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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