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出猎的队伍便陆续归帐。明珠仍被留在瑾妃帐中喝茶,听起来瑾妃已多年不知江湖事,问了许多墨宗事情。
明珠想了想,直言道“南墨这些年来墨守成规,人才不算凋零,却也没什么太优秀的。北墨倒是大大不同,现时的北墨宗主是女子,墨婧姵。”
瑾妃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明珠装作未曾留意,继续道“北墨近年来在江湖上很是活跃,最惊人之事便是收了七个外姓弟子,当中以二爷路思齐,三爷霍陵,五爷程济舟三个最强。”又拣了几件出名的事情说给瑾妃。这些江湖故事流传甚广,虽然京中女眷没什么机会知晓,但在镖局、衙门、军伍之中,几乎是习武之人便能略知一二的。
说了一会儿又转而谈论武功,瑾妃的言语多了很多,与大小宫宴上宁静不语的样子判若两人,尤其论起穿云樱花手一技,二人谈得更是欢畅,颇有些武逢知己的忘年神交。
眼看天色渐晚,白芷忽然快步进来禀报“娘娘,玄亲王受伤了”
“什么”瑾妃瞬间变了脸色,猛然起身之时竟晃了晃。
明珠距离甚是靠近,本能伸手相扶。瑾妃撑了一下,才定住神,又追问道“可严重么皇上知不知道”
白芷低了头,语意里竟有些模糊“奴婢是听石贲过来传的话,具体的情形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明珠目光微微闪动,元德太子病弱,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最有希望取而代之的便是瑾妃之子玄亲王,以及瑜妃之子昌亲王。二妃并尊多年,各自的儿子也是不相上下。
如今玄亲王猎典第一日便受伤这是昌亲王等不及要铲除对手吗
只是将瑾妃身后的再一层身份放进去,这事情便更有意思了。
但看白芷的神情,分明是忌惮自己在场。明珠也无心多听事不关己的宫闱秘闻,当即向瑾妃道“娘娘,那臣女就先”
“明珠,陪本宫过去看看。”瑾妃却直接截口,并不待明珠回答,便直接向外走。
明珠见瑾妃的脚步竟有些虚浮,倒也不好真的甩手而去,便跟上扶着瑾妃的手肘,由白芷引路,匆匆赶去。
谁知,到了玄亲王营帐,还未入门便听到帐中竟然隐隐有金铁之声,瑾妃更惊,连通报也顾不得便亲手打了帘子向里走。
一进门,却见已经包扎完毕的玄亲王正沉着脸坐在当中的矮木榻上,与右边侍立着的心腹长史姚略,及再旁侧的亲卫首领邵东城,一同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正在过招的两人。
见到瑾妃与明珠入帐,右侧持刀之人立时便向后疾退了一步,收刀躬身“娘娘。”
左侧持剑之人与玄亲王等人随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各自见礼。
明珠扶着瑾妃,目光不由多向那当先反应的人多看了两眼那竟然是玄亲王的长子予钧日前宫宴之时有过匆匆一面之缘。因着晋王府与玄亲王府的姻亲,明珠曾与玄亲王府众人简单见礼,那时便对这位长公子颇有印象。
玄亲王膝下共有七子,与下面的六个弟弟相比,这位长公子予钧的相貌并不算最俊秀。然而其身形举止挺拔削正,眉宇之间英华轩昂,并不似寻常宗贵子弟惯常的飞扬骄矜,反而气度渊岳沉稳,在一众平辈之中很自然便能夺目出众,遥领同侪。
而此刻见予钧赤着精壮上身,白布裹了腰间和右臂,隐隐透出血色。而白布之外的肩背臂膊之上,竟然也是横三竖四地分布着新伤旧痕。明珠心中微讶,难不成这天潢贵胄的皇孙也是身经百战有些伤痕似乎还是奇门武器所留,尤其左肩上一道月牙形疤,竟似有几分眼熟。
玄亲王见瑾妃与明珠一起到了帐中,不由多看了明珠一眼,却并没说什么,只上前向母亲行礼。
瑾妃关切道“你伤势如何伤势重不重是怎生受伤的”
玄亲王摇头道“不重的。让母妃忧心,是儿臣不孝。今日之事么,或许当是意外。”
或许当是意外玄亲王用词这般含糊,显然还有内情。瑾妃又转头问道“予钧,你也受了伤伤势如何”
予钧恭敬欠身应道“臣只轻伤,并无大碍。”
明珠在旁冷眼看着,玄亲王说话声音虽低弱了些,却并无中气损伤的样子。倒是这位长公子予钧,看来朗声健行,反而更似是伤了内腑的情形。
瑾妃心中的判断亦是相同,只是环视众人,语气一如惯常温和“那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都受了伤,还要比武么”一边说,一边扶着明珠的手,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玄亲王稍稍沉吟,姚略便躬身一礼“回娘娘,适才长公子在猎场上,与人过了几招,因觉得招式新鲜有趣,所以给王爷演练看看。”这话着实不伦不类,但在场众人皆是心思敏锐、见微知著之人,一听便知这招式定然是与玄亲王受伤的原因相关。至于这般含糊其词,想来还是有所顾忌。
瑾妃也不追问,只望向予钧,点头道“既然如此,也给本宫看看吧。”祖孙二人目光相对,竟似极有默契。这一瞬间落在明珠眼里,便觉得这玄亲王一家子祖孙三代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予钧欠身领命道“是。“又向自己对面持剑的护卫道“穆侍卫,请。”
穆侍卫横剑一封,摆出防守的架势。予钧沉肩坠肘,身形猛然斜冲而上,瞬间刀光暴涨,银霜森森。如姚略这等文臣只本能觉得似乎刀影满天,杀气凛然,场中刀剑相交铿锵连声直如银瓶乍破,星火飞迸。
而明珠与瑾妃则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予钧这快刀的抢攻之中含了剑意,既有八卦刀的连绵,又有点苍剑的犀利,倘若是这样的人来刺杀玄亲王,着实不好应对。而明珠更暗暗留神的是,予钧脚下步法迅捷稳健,变招回腕精巧圆融,倘若只是交手或是旁观一番,便能将对方招式的精意再现至此,这般的武功与眼力,便是放在江湖武林之中,也是少见的高手了。
很快二人演练完毕,予钧收刀一退,气息似乎又散乱了些,强自镇定几息便向瑾妃与玄亲王欠身“臣失礼了,先去更衣告退。”
瑾妃便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明珠,今日劳动你了。予钧,代本宫送三小姐回去。”
明珠有些意外,心中暗暗戒备,面上只欠身行礼退出。
不片刻,衣衫已整的予钧也出了帐子,拱手道“三小姐,适才失礼了,这边请。”
明珠在这片刻之间心念早已转过数轮,有关玄亲王府的格局,她也是略有所知的。玄亲王当年的元配楼氏王妃,也就是这位长公子的生母,似乎是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和离下堂而去。
自古以来,结亲乃是两姓之好,而若是不好之时,休妻、和离、义绝,高门低户,皆不鲜见。但到了皇子正妃这个等次,降等幽禁者有、获罪被贬者有、废弃甚至处死者也是有的,但能这样光明正大,和离而去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位出身于开朝功臣英国公府的楼夫人了。当年此事震惊天下,无人不知。只是楼夫人和离而去不过两三年,英国公府便零落湮灭,近年来越发无人提起了。
有这一层关系在,予钧的嫡长子身份就有些尴尬了。但再尴尬也到底还是玄亲王府长公子,瑾妃倘若只是客套,叫身旁宫女送客即可,何必劳动于他
心中无论如何思量,明珠脸上还是平静“有劳。”
朝元猎场中各宗室勋贵营帐近百,如宫宴座次一般固有定例。玄亲王府的营帐在东翼偏北,而晋王府则在西侧,间中距离不远不近,一路行来碧草依长风,青山映霞光,月白营帐间猎装轻骑往来穿梭,别有一番清越开阔。
予钧和明珠并肩而行,脚步不疾不徐,半晌后予钧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三小姐在江淮居住多年,如今入京归府,可还习惯吗”
明珠对于予钧的探问不算意外。与瑾妃这样一番交手倘若当真是在江湖上,或许当真可以杯酒泯恩仇,甚至结为忘年交。然而皇城猎场,宗室公卿之中,这场交手之后必然带来的就是对彼此的探底与查究。
但明珠也有未曾料到的,便是这个紧随而来的试探之人并非是宗族女眷或者瑾妃身边的女官,而是这位玄亲王府长公子。明珠闻言并不预备多说,只远远眺望“江淮婉约,京城高华,各有千秋,并无习惯不习惯。”
予钧唇角微微勾起“江淮十三城,城城不同。江浙清隽,金陵繁华,苏杭婉丽,景安雅致,不知三小姐最喜何处”
明珠淡淡道“千城千景,诚如公子所言,有所长有所短,或宜居或宜行。”
这般对答,岂不是等于没说予钧倒也不恼,似是沉吟如何措辞,顿一顿才问“听说飞云郎早逝,不知当年”
明珠脚步毫无凝滞,气息也平稳如一,静静等着予钧补完整句,便如对言外之意毫无所知一般。
予钧终于续了后半句“不知当年之事是怎生局面”【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