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城南,距离城门不远处的破旧民宅之中,一个属下满头大汗的和江舟禀报。
江舟的眉头越皱越紧,抬眸看了看头顶的天穹。
一弯清月如钩,清辉潺潺的挂在天边。
夜色如此静谧清幽,可眼下的情况却已经火烧眉毛千钧一发。
“一定是出岔子了。”江舟低喃了一句。
属下吓得眉峰眼角一颤,“啊?出事?那怎么办?一旦出事,事情就暴露了,先生,咱们走吧,立刻就走,再晚一点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江舟眯眸,“大将军已经发兵了,至多三日之后就会到巴陵。”
属下蹙眉,“所以先生是什么意思?”
江舟眯着眸子没说话,仿佛在做最为要紧的权衡,“大将军已经发兵,王后却未救出来,如此,大将军便已经是处于被动了,我们如果走了,巴陵便方便了她们死守。”
属下睁大了眸子,“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不走?咱们留下?可是……”
没救出段锦衣来,宫里势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接下来治罪抓人,段府算是从这一刻开始便完了,而他们这些人也必定会遭到搜捕,巴陵虽大,可若是对方死搜他们,他们藏不了几日就会暴露,到时候等着他们的便是一个“死”字。
江舟半晌都没答话,正在这时,院门却再被推开,一个属下急急跑进来,“先生!御林军的蔺辞带着人将段府围了,府里的人一个也走不掉,看样子是要抄家!”
江舟狠狠的将眸子闭了上,这一下,是真的佐证了他的猜测。
段锦衣第一次救不出来,就没有第二次了。
段祺交给他的任务,失败了。
那属下见他不语,又急忙道,“巡防营跟着出动,已经开始宵禁全程搜捕,先生,咱们怎么办?”
先前那属下也急切的看着江舟,江舟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眸子,“送消息,立刻送消息给大将军,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换地方,去城西。”
段氏在这巴陵城中的宅子不可谓不多,只要江舟想,躲藏几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如果今夜不走,他们之后便走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江舟还是打算先留下。
段氏所用的势力大部分都撤出了巴陵,段氏府内的不过都是不知情的下人,对于这些人,没有当场斩杀的道理,势必是关进天牢再行审问,然而眼下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只要段祺和段舸还在,杀回巴陵,这些人也不会死。
江舟这般想着,便已经带着身边十多个随从离开了这处民宅。
这些人都是段氏的死士,是留在江舟身边以防万一要供他差遣的,除却这些人,这巴陵城中各处还有些段氏暗点,然而总共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人,且这其中有些人不能用,江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段祺入城大胜,可是身为幕僚,此刻他只能尽全力帮段祺取的最大的利益,若是出城去,他几乎起不了作用,带兵打仗,段祺和段舸都会,只有留在巴陵之内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从城南出来去城西,要穿过巴陵的主城繁华区,这时候天色还不算晚,虽然城门已经关了,可是巴陵的酒肆画舫还是热闹一片,街市之上,亦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江舟一身寻常无比的布衣,带着属下混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而过。
一条主街还未走完,尽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这响动极大,一听便知道来人不少,人潮迅速惊悸,当即潮水般的朝两边散去,主道被让出来,只见巡防营的百十人马齐齐跃马而来,各个执坚批锐威势非常。
见到这阵势,上街的百姓不由想到了那江湖大盗的传闻,当即心中戚戚,除了大胆的围看之外,旁人都没了玩耍兴致只想早点归家。
江舟带着人隐在黑暗之中,看着这群人直直往城南而去。
城南靠近城门不说,还是巴陵之内最为杂乱的一片,若有人躲藏,自然最先选择那里去,
然而江舟不是寻常人,早想到了这一点,江舟看着收回目光,身边的人都散了去,他也未曾多留,继续带着人往城西而去。
这一夜的巴陵显然一点都不平静,巡防营出动了更多的兵力全城搜查,而最叫人震惊的却是段氏大将军府被抄家,段氏,那可是段氏!高高在上足以和王室比肩的段氏,却在一晚上变成了一处人人谈之色变的空宅。
段氏的府门之上贴上了大大的封条,段氏所有的下人族亲都被捉拿关了起来,而搜查还在继续,大将军段祺和少将军段舸逃走并且生出反心的流言在坊间传了开来,如此,百姓们才恍然大悟,怪倒是段氏被抄家查封了,却原来是大将军段祺生了反心!
这流言一起,整个巴陵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段氏权势滔天,手握兵权,若是段氏要反,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可一定是反的起来的!
而寻常的百姓贵族并不关心是谁做君王,他们只想要稳定平顺的日子,可是现如今,看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巡逻卫兵,看着城门处越来越森严的守卫,便是平头百姓也知道——蜀国要乱了!
不过一日,街上的画舫酒肆关了一半。
而随着巡防营的搜查,整个巴陵都全面戒严起来。
百姓们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观望着,家在别处的早早就收拾准备离开巴陵,家在巴陵的则也犹豫着要不要逃命去,便是在这全民皆有的恐慌之中,在十月二十七的清晨,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拿着一只金鳞箭飞骑入城——
“急报!军情急报——”
“段氏大军谋逆犯上,已破忻州!”
“六公子与段氏起兵造反,欲去王而代之——”
“急报,段氏反军十万,直逼巴陵——”
忻州是巴陵以南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忻州一破,反军距离巴陵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这传令的亲兵嘶吼声响彻整个巴陵,人到宫门的时候,整个巴陵都知道了段氏反军逼近巴陵的事,如此,巴陵城上空的阴霾彻底变成了狂风暴雨,将全城百姓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鳞箭乃是有紧急军情的情况下用的,只要遇到手持金鳞箭的军卒,城门打开,宫禁也不得阻拦,是以当那满身是血的军卒出现在朝夕面前的时候,那人还余下最后一丝气息。
“公主殿下,段氏聚齐反军十万,已经破了忻州,忻州主将宋德将军被奸细谋害,副将朱辰投向献城了,如今,如今,段氏的十万大军正朝着巴陵而来……”
朝夕的案前摆着两本折子,折子片刻之前送到她这里,上面说的话和这奏报的军卒所言一模一样,甚至更详细一些,朝夕点头表示知道,忙吩咐将其送去救治。
那士兵一走,朝夕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君不羡和蔺辞站在堂中,外殿之中还候着蜀国氏族和许多外臣,孙昭也站在那些人之中,然而这么多人里面,能领兵的却只有蔺辞和巡防营的邹奇,不过幸好,他们有君不羡这个第一军师。
“城中的储备都够,只是不知道这四万兵力能不能抵挡的住,朱勤那边还有三日才能到,南边则要更久,如果我们能守住这三日,那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朝夕说完,倏地站起了身来,她从这西后殿走出去,走到了西后殿的门前廊檐之下,台阶之下的院子里,都是听到消息进宫来寻个主意的,然而都知道蜀王凤钦已经不理事了,所以都到了朝夕这里,段氏反了,段氏如果真的造反成功,他们这些巴陵城中的贵族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眼下最好的当然是段氏造反失败,可是巴陵城真能抵挡的住吗?
“诸位——”朝夕站定,下颌维扬,清晨的曦光落在朝夕红裳墨发之上,为她冷厉的面庞镀上了一层光芒,“段氏一族从前何等荣耀鼎盛,想必诸位都知晓,而如今,深受王恩的段氏,竟然带着蜀国的兵卒造反谋逆,此等有违天道之行,人人得而诛之!”
“诸位都是蜀国的忠臣良将,此番段氏谋逆,巴陵临危,诸位心中想必也十分忐忑,但是诸位放心,巴陵早有准备,尔等只管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
朝夕狭了狭眸,“巴陵有御林军,有巡防营,还有无数的增援正在赶过来,而你们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府邸,稳住人心,这是巴陵的一劫,但是,蜀国的战士儿郎们,不会让诸位流一滴血,亦不会让段氏奸贼进一寸之地。”
朝夕坚定而迫人的目光扫过庭院之中站着的每一个人,“蜀国安逸的太久了,正好,这一场乱事是对我,也是对诸位的考验,除了领了职的人,其他人都退下吧。”
入宫的并非都是有职务在身的,朝夕这些话说完,众人的心安了安,可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然而朝夕的目光迫人,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犹豫一瞬,众人还是行了一礼之后告退离开,所有人都走了,孙昭却没走,孙昭乃是蜀国廷尉,这一次可不需要他破案查案。
“廷尉大人也离开吧,不用担心。”
朝夕看着孙昭如此说到,孙昭站在原地没动,“巴陵临危,廷尉府有五百武卒可调用。”
廷尉府的武卒乃是用来看押犯人或者追查凶犯的,可不是从军的兵卒。
朝夕正想拒绝,孙昭却又上前道,“如此危急之时,还望公主殿下物尽其用。”
朝夕看着孙昭,孙昭也目光沉沉看着朝夕,不得不说,这样的时候孙昭如此态度委实安抚人心,可是……朝夕对孙昭的不信任感让她迟疑了,五百武卒的确不算多,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能闹出不小的乱子,万一呢……
“廷尉大人赤胆忠心,我知道了,不过廷尉府暂时不必动。”
朝夕还是拒绝了,孙昭看着朝夕,面无表情的,可是眼底却滑过一丝无奈,他走上前来几步,直走到了朝夕眼前才停下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放在掌心。
“公主不信微臣,看到这个可信了?”
朝夕神色本是一片冷清的,可当她低头看到孙昭掌心放着的东西之时,那双沉静的眸子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她看定了孙昭掌心躺着的玉玦,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孙昭,孙昭仍然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将掌心的玉玦收回,“公主可信微臣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有……”
孙昭怎么会有商玦的那块玉玦?!商玦离开之前说过,如果有人拿着那块玉玦来,就一定要相信他,商玦说的人是孙昭?因为知道她极有可能不信孙昭?!
朝夕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在她身后的蔺辞和君不羡却不知道怎么了。
君不羡见朝夕犹豫着上前来道,“公主殿下,其实廷尉大人说的有理,不如……”
“好,将你廷尉府的武卒带出来,的确有事交给你做。”
朝夕深吸口气,眼底还有震惊,可是语气已经被她控制的恰到好处。
孙昭弯唇,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朝夕转眸不去看孙昭,眼下情况紧急,不是她为这些疑问浪费时间的时候,他有商玦的玉玦,她信他便是了,如此一想,朝夕便不纠结,而是转眸看向城门的方向,“蔺辞,兄长,我们去城门处看看布防,开始备战,城防上一点都不能马虎!”
说着,眼风却又扫见孙昭还在看着她,朝夕深吸口气,“廷尉大人一起出宫吧,走,不坐马车了,骑马出去,路上说……”
宫里本不能御马,可是到了如今,每一分一秒都要抓紧。
三人出了仪门便上了马,又出了宫门,一路疾行的朝南城门而去,到了城下,便见邹奇已经在指挥着众人开始增派守卫,亦有人在检查巴陵城墙各处。
见朝夕来了,年过四旬的邹奇当即上前来行礼,朝夕一把扶起邹奇,“将军请起,我来看看,此番的城防指挥全由将军做主,将军受累了。”
邹奇哪里敢当此话,何况他见过朝夕肃清巡防营的手段,心知眼前此人可不是个简单的羸弱女子,再加上如今的朝局都是朝夕来担当,又见朝夕临危之时依然这般沉稳若定,于是心底也生出些微的感佩,语气愈发恭敬起来,“邹奇本就是巡防营统领,守卫巴陵是邹奇使命,怎敢当受累一说?既然来了,末将便为公主说说,顺便几位大人也看看还有哪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段氏的大军只怕今夜就会兵临城下。”
说着,邹奇便带着几人在城楼之上巡视了一圈。
蜀国两百多年,巴陵城见证了蜀国的繁华起落,还当真不曾经历过战火,然而也幸而蜀国曾有富庶荣耀的时候,为了彰显蜀国的威势,这城墙被几番修葺加筑,到了如今,这城墙巍峨霸气,内里也十分坚实厚重,只要不让段氏大军破了城门,抵挡战火是足够了!
一番巡视下来,邹奇各项都已准备周全,君不羡虽然未曾从军,却所知广博,提出了几点小意见,邹奇思虑一番之后当即做了改动,见此,朝夕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
下了城楼,朝夕对着孙昭道,“你廷尉府的百多武卒,去盯着巴陵城中氏族,百姓们害怕没有法子,他们却有,他们手中掌握着数量少却有影响的私兵和财富,今夜之后,务必保证城内没有人趁乱抢杀,亦不能让流言升起动摇了军心,若有贵族欲要从其他城门想法子逃走的,抓起来了事,若有公然放出谣言动摇人心的,直接杀了了事!”
这便是维稳了,这些事本是巡防营做的,可是巡防营如今全都征调在了城楼之上,这些事暂时只能交给廷尉府的武卒了,孙昭闻言慎重点头,“微臣知道了。”
朝夕点点头,“好了,你退下吧。”
孙昭闻言却犹豫了一瞬,“微臣要留在公主身边。”
朝夕扬眉,“这又是为何?”
“因为世子殿下说过,若是出了什么危险的事,让我一定看顾公主周全。”
朝夕闻言微愣一下,随即有些失笑,“我身边自有人看顾,你去做你的事,若是做不好,光是看顾了我的周全又能如何?”
孙昭性子板正,也明白大局,他自然知道朝夕说的是对的,可是想到商玦的命令他又迟疑了,朝夕无奈摇头,“你到底是怎么……算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总之,你现在是蜀国的臣属,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你都应该听我的命令!”
孙昭又是一阵犹豫,终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孙昭若不看那面无表情的脸,清雅矜贵如同个公子书生,可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紧,不到半日,几乎所有的氏族处都安排了眼线,剩下的所有武卒,都按照之前巡防营的路子安排了巡逻卫队,廷尉府武卒被征调的消息传开,很快,孙氏和杨氏等氏族找到了朝夕,竟然是要贡献出自己的私兵用以守城,这些氏族家底深厚,好比孙氏被夺了军权家中也有几百私兵,到了如今,这些人若是组织的好,也大有用处,于是朝夕将这些人全权交给了孙昭,很快,他的五百人变成了一千人,一千人又变成了两千人,有这些人和各大氏族的年轻少主一起维稳,不仅安定了百姓的心,那些在观望之中的氏族也不敢异动。
天黑时分,站在城楼之上的邹奇远远的看到了夜色之中火龙一般的段氏大军,一声令下,传令的小兵一骑快马往宫门处奏报,宫门处等着的禁卫军又反身入内,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崇政殿前殿的朝夕耳中,为了方便,朝夕已经来到了崇政殿前殿,此刻的她,正坐在往日凤钦坐着的那张王座之上,而君不羡和蔺辞站在其下手位上,没人觉得不对。
“段氏大军来了?好!告诉邹奇将军,我稍后便至!”
小兵行礼退下,朝夕起身便要出宫去,君不羡见此上前挡在她面前,“你要去城楼?不行,公主,宫里需要人坐镇,各处的消息都送到宫里的,你不能去城楼。”
朝夕微愣,随即失笑,“你是觉得城楼不安全吧?”
君不羡抿了抿唇,“当然……也不安全……”
朝夕摇了摇头,“段氏大军这会儿才来,不可能立刻攻城,他们要休整,也要等到我们困乏的时候,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要等到后半夜才会攻城。”
说着,朝夕绕过君不羡走了出去,君不羡叹口气看着蔺辞,蔺辞耸耸肩,“让她去吧,咱们看着,不会出事。”
君不羡苦笑,三人御马,直奔城楼而去。
到了城楼处,所有的巡防营将士已经严阵以待的守着了,邹奇站在城楼正中,目光远眺的看向五里之外停下的火光,见朝夕来,当即行礼,朝夕大手一挥免了,远目望去道,“先头部队在五里之外,剩下的大军应当在十里之外扎营了。”
邹奇还什么都没说,却没想到朝夕却已经知道了,他眼底微亮,对这位摄政的公主越发不敢轻视,朝夕抿了抿唇,转身看向城楼上下执坚批锐的巡防营战士!
城楼之上夜风烈烈,火把轰轰,朝夕一身红裳被吹得裙裾飞扬,面容亦被映的如玉美幻,她居高临下的站在城楼之上,城楼上下的士兵都将她的面容身形看的清清楚楚,三千墨发挽做云鬟,高挑的身段玲珑纤柔,可她的目光,却是那般笃定而威慑,明媚妖娆,却又贵胄大气,就在士兵们看的有些慑心魂摇的时候,只见城楼上的朝夕一把抽掉了发髻上的玉钗,瞬时,三千墨发披散下来,狂放而舞,下一刻,朝夕一把撕下了裙摆上的丝绦,两手将墨发一抓,三两下便在脑后紧紧绑了一个马尾,朝夕整张脸露出来,神色峥嵘。
贵胄明媚的公主殿下扔掉了玉钗,那高高竖起的马尾仿佛也将她变作了战士之中的一员,她上前一步,一把扬起了城楼之上迎风而扬的“蜀”字旗!
“将士们!”朝夕开口,语声从城楼之上传出,铿锵有力的入每个人的心!
“蜀国立国百载,氏族和百姓皆功不可没,因是如此,王室给段氏无上荣耀,只因为,王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而如今,段氏恃宠生骄,忘恩负义,竟然联合中路驻军起兵谋逆,欲要去王上而代之,为一己之野心,段氏将诸位至于战火硝烟之中,段氏将蜀国至于内乱将倾之中,这是生养我们祖祖辈辈的蜀国,是让我们安居乐业的蜀国,而今,段氏的奸贼要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来践踏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血亲,我们答不答应?!”
撕心之语乘着万钧之势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城楼之下本还有些胆战心惊的将士们闻言当即被激起了胸口的热血,一个人猛地出口喊了一句“不答应”,紧接着,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峥嵘有力的三个字迅速的汇集在一起,莫说是普通的兵卒,便是城楼之上的邹奇都听的心头血气沸腾,眼角也微微发热,他告别战场多年,却在此时找到了那同仇敌忾的军旅豪迈,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竟有如此激励人心的气势!
“是!我们不答应!今日一战,事关巴陵生死,事关家小性命,将士们,拿出你们的士气,拿出你们的兵戈,让段氏奸贼知道,蜀国的血性儿郎该是什么样子!”
“我,凤朝夕——誓与巴陵共存亡!”
夜风烈烈,朝夕的语声从城楼之上铿锵而出,传进巡防营将士们耳中,亦传到了城南百姓的耳中,谁也想不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室公主,竟然能在战事来临之时做那安稳人心的一个,那峥嵘硬挺的身姿印刻进每一个人的心底,而这些话,更是激荡起了每个人心底的血性,是啊,他们要让段氏奸贼看看,守卫巴陵,保家卫国!这才是血性的蜀国儿郎该有的样子!
“誓与巴陵共存亡!”
“誓与巴陵共存亡!”
集体的呼喝声响彻九霄,气势犹如山崩海啸一般,巴陵城中各处的廷尉府武卒听到了,城东城西的百姓和贵族听到了,就连王宫里的段凌烟和凤念依都听到了,在这蜀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动荡面前,在巴陵面临生死存亡的劫难面前,代表王室站出来的不是哪个公子,不是蜀王凤钦,而是这个四岁被贬斥流放的摇光公主!
这是巴陵守卫之战的开始,亦是朝夕的名字,真正载入史册的开始!
血气被激发,男儿的豪迈责任感被激发,所有人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都觉得如此血腥硝烟的场面,无论如何不该由一个女子来承担,于是,当后半夜段氏的大军第一轮攻城开始的时候,段氏大军受到的抵抗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万段氏先头部队大败而归,八千人马或死或重伤,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连城门前的那条河都没摸到。
从始至终,朝夕站在城楼之上,和邹奇,和君不羡、蔺辞一起,见证了段氏攻城的第一场惨败,那纤细挺拔的身影,和那高高飘扬的“蜀”字旗一起,成为蜀国将士们心头仰望的荣耀信仰,亦成为了巴陵百姓和贵族心头的不可磨灭的王室辉光。
这是一场艰危的守城战,巨大的兵力差距,让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然而段氏一上来便是惨败,这在朝夕激起的血气之上又添了一层士气,段氏的大军,人多又如何?还不是惨败而归?!这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巴陵城,整个巴陵都因为这消息欢欣鼓舞。
自然,江舟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段氏的惨败。
“先生,怎么办?”属下满是焦灼的问道,他们留在城中是出不去了,可似乎也没有起什么作用,而大将军攻城的第一仗竟然败了,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敢置信的。
然而再不敢置信,外面传来的消息却是真的,巴陵那些平日里只知道画舫楼船美人唇香软怀的贵族竟然会和那些他们平日里最看不起最鄙夷的贩夫走卒一样的为这件事庆贺,这属下不知道巴陵怎么了,可他却隐隐觉得如今的巴陵不一样了,大将军段祺在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再谨慎一些?
“先生,怎么办啊!现在外面人人都在说守城的士兵如何如何的勇猛如何如何的无敌,都在说摇光公主是如何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如何如何英武美丽,先生,大将军低估了这一场仗的难度,眼下巴陵不光是城池固若金汤,便是人心都是一起的,先生……”
这属下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心所向的可怕。
“你刚才说摇光公主吗?”
“正是,摇光公主昨夜一直守在城楼之上,听说和士兵们一起守城来着,现在巡防营那些士兵对她近乎敬仰崇拜,百姓们也都再传她的名字,她一介女子,是怎么敢去城楼上站着,还听说,昨天夜里,邹奇一句话没说,全程都是她在鼓舞人心……”
属下满眸感叹,甚至有些向往好奇,百姓口中传言的女子该是怎样的风姿?
江舟眯了眯眸,“摇光公主,是她在力挽狂澜吗?”
先是举国摄政镇压朝臣,然后又开始安排防务清洗巡防营,如今已经开始收买人心稳定大局,江舟心底也生出一样的感叹,时势造英雄,这是巴陵的劫难,却也是这位公主的机会,可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这么快就将巴陵这处最不可能团结一致的地方团结了起来?
江舟此时忘记了,危难才是让人们团结起来的最大缘由,在危及生死的大难面前,不分贵贱不分贫富,而朝夕,只是那个趁势之人,索性,她足够睿智英明利落果决,先抹杀了异心之人,在控制了不定因素,然后,便是给这些有些畏怕有些迷茫的将士百姓九分血气再加一颗定心丸,她让他们知道,在生死危难面前,人人都生而伟大,人人都可以拯救苍生。
江舟深吸口气,看着就快要亮了的天色道,“大将军或许疏忽了,这一场战役的最大阻碍或许不是城池的坚实,也不是巡防营和禁卫军,而是,摇光公主。”
“那先生,怎么办呢,我们现在出不去城了,消息都抵不出去,现在满城上下都是廷尉府的人,别说信鸽了,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属下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哪怕他是段氏的死士,可生死面前,他也有几分胆寒。
江舟双眸眯的极紧,眼底寒光一闪而逝,“既然出不去了,那我们……就帮大将军这个最大的阻碍除掉好了,到了如今,哪怕豁出性命也无所谓了。”
城西旧宅之中的阴诡不为人所知,眼下的整个巴陵都在欢腾。
崇政殿之中,凤钦听到消息一下子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然后久久出神没说出一句话,好半晌,他才转而问道,“朝夕呢?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受伤……”
段凌烟一直留在宫中陪着凤钦,闻言道,“没有没有,都好着呢,王上只管放心便是,公主殿下非常人,眼下公主殿下在给守城的将士们发放食物呢,虽然这一场胜了,可是接下来段祺一定会疯狂反扑,公主殿下大抵不想让战士们轻敌也不想让士气低迷,所以一直守着,王上放心,公主殿下身边跟着人照顾着,不会受伤的。”
凤钦怔怔的听着,忽然觉得段凌烟都比他看的深了,她竟然知道朝夕的担心,而他刚才听着只觉得茫然的紧,于是他怔愣的点点头,“好好好,不受伤,千万不能受伤。”
说着,他掀开被子,“扶孤起来,孤想去窗前看看……”
段凌烟忙应声扶着凤钦下床起身,又给他披了一件外袍,将他扶到了窗前去站着。
从窗前望出去,只能看到外面灰沉沉的天,天亮了许久了,可是不见太阳,今日明显是个阴天,那灰沉沉的天穹仿佛压在凤钦心间,他心底有些堵,他是蜀国的君王,却只能如此羸弱的站在窗口,此时此刻的城南城楼上,该是何种光景?
“王上不要担心,公主殿下厉害着呢,现在整个巴陵都在说她的名字,将士们对她也十分尊崇,都说公主殿下是庄姬王后亲自的教的,可真是不错,我都不知道公主殿下还懂兵法,听说就连邹奇大统领在她面前都十分恭敬呢。”
段凌烟兀自说着,并不在意凤钦表情的复杂。
凤钦好容易才扯了扯唇角,“是啊,庄姬本就是博学之人。”
段凌烟连忙跟着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总之这一次一定能平安的,王上放心便是。”
“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凤钦又问一句。
“只怕是要等发放完了食物吧,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段凌烟不确定的说着,凤钦闻言叹了口气,“她一个姑娘家,真是苦了她了,今天是二十八了是吗?明天,后天,本来两日之后就是她的大婚之礼了……”
说到这个,凤钦的语气幽沉下去,竟然带了两分歉意。
段凌烟说起这个也是一叹,“的确是委屈了公主殿下了,不过,世子殿下待公主真心,知道蜀国如此也不会怪罪的,立冬不过是个吉日,以后还有很多吉日呢。”
凤钦点点头,“对,以后还有很多吉日呢,商玦若是敢因此悔婚,哼,那他也不是朝夕的良配。”
段凌烟诧异的看一眼凤钦,曾几何时,凤钦待商玦和朝夕,仿佛商玦才是他亲生的一般,如今终于分清了主次了,段凌烟心底有几分唏嘘,若是这份心早点来就好了,说到底,朝夕经历的坎坷太多了,若他这个做父亲的多些疼爱,到底能让朝夕多享些温情。
“王上说的对极了!”段凌烟不轻不重的应和了一句。
凤钦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没让段凌烟扶了,他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头之下摸出了一个锦囊,然后,拿出里面已经有些发皱的信条打开重新看起来。
段凌烟远远看着凤钦,她不知道那信条上写的是什么,可是自从段氏的反心初露端倪的时候凤钦便整天的拿着那信条在看,每次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段凌烟知道,那锦囊是张寻鹤离世之前留给凤钦的,上面说的,一定是关乎蜀国国运的大事。
在巴陵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胜的时候,商玦已经进入蜀国境内六日了,此刻的他手中拿着地图,寒声吩咐身边的战九城等人,“渡江,直接渡江,然后走秦山,朱勤那蠢货误了她的事,我们从这里走最近最快,吩咐下去,休息两刻钟就出发。”
“可是殿下,秦山多瘴毒,我们不如走綦州……”
战九城担心的迟疑了一句,商玦转眸冷声,“綦州要晚半日路程,怎么?烈火骑大半年没打仗如今连瘴毒都怕了?!”
战九城面色一肃,立正了身子,“烈火骑万事不畏!”
他不过是担心本就长途奔袭的战士们被瘴毒影响从而影响了战力,但是商玦这么一问,他就知道没有转圜的可能。
烈火骑怕瘴毒?!笑话!说完,战九城转身去传令去了……
商玦收回目光,远远的看向巴陵的方向。
夕夕,我来了。
------题外话------
吼吼吼,其实可以写的更气势一些更细节更跌宕一些,老读者都知道,步步对战争有种特别的热血喜爱,但是这一次,就简单一点吧~但是写的时候步步还是热血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感染到你们!今天继续万更的哟~
谢谢珂珂的花花~又让你破费啦!抱住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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