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说他累了,今日就不见您了,您请回吧。”
夜色初临,杨府的中庭之中站着个一身戎装未除的高俊男子,男子名叫杨衍,是钦州守军主将,此番回巴陵述职,特回杨府拜见如今身为杨氏主人的杨德,可他在这中庭站了一个时辰,等来的结果却是杨德的拒见,杨衍闻言神色平静,其后的副将已面生愤然。
“既然如此,那杨衍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见叔父。”
杨衍抱了抱拳,转身朝外走去,副将横了那传话的小厮一眼方才跟着杨衍往外走,廊檐之下,那小厮满是不屑的看着杨衍的背影轻哼了一声,瞧那一身汗味的军服,明知道老爷最不喜军中那股子悍气,却连军服都不换便来拜见,不过一个领了几千兵马的小将而已。
小厮满心不屑的进了内室,连杨衍的名字都没想起来。
这边厢,杨衍带着自己的副将大步的走出了杨府的大门,刚一出门,憋了半晌的副将忍不住骂起来,“他娘的,不见就不见,让咱们干等这么半天分明是有意的,这位什么什么內史大人在外名声倒好,没成想是这么个瘪犊子样,真他娘不把将军放在眼底,还有那眼睛瞧到天上去的侍奴,凭老子的脾气,见到将军不行礼的老子先给他二十军棍!”
副将并非杨氏之人,为人粗豪,且一心向着杨衍,自然忍不下这种恶气,杨衍在钦州是军中一把手,受底下人敬重惯了,没成想回了巴陵自己家族之中却要受这等气,想来想去气不顺,那副将忍不住将马鞭在地上重重抽了一下,口中又骂了两句。
这副将看不惯,杨衍却是早就习惯了,他警告似的看了副将一眼,副将赶忙收了马鞭,军中纪律严明,他这等动不动就发火的暴脾气最容易误事,那副将得了警告缓缓将马鞭收在了手中,可眼底全是不服气,杨衍心底一叹,“叔父还在为少爷死的事生气,不见我是应当的,何况杨氏自诩诗书礼仪传家,世代为文官从不喜族人从军。”
“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男子汉大丈夫不去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天天龟缩在这巴陵之中做享荣华富贵吗?!将军在钦州练兵那般辛苦,属下看着府中小厮都比将军活的惬意,杨氏杨氏,属下还以为杨氏有什么好呢,却不想也是这么个家风……”
副将朝那府门上大大的“杨府”二字满是不屑的横了一眼,前面杨衍已利落的翻身上马,副将赶忙赶过去签自己的马,又道,“那小少爷的死根本不能怪在将军头上,那一日将军出城练兵根本就不在,何况那小少爷那般荒唐无礼,早晚也要出事……”
副将也上了马背,见杨衍调转马头欲走,自己也夹了夹马腹往前跟去,杨衍自始至终神态平静,“后来钦州送回来的册文之上言明此事与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无关,是我盖的印。”
朝夕和商玦行在钦州之时,那杨氏的小少爷死在他们队伍之前,此事本被有心人利用渲染过,可钦州送回来的证词册文上却言明杨氏小少爷乃是被刺客刺死,并非燕国士卒行凶,如此,此事方才和朝夕与商玦洗清了关系,否则不知还要生多少事端。
虽然如此,内宫之中杨莲心将此事还是记在了朝夕的头上,而杨氏更是怪罪当时的钦州守将杨衍竟然主动帮朝夕等人洗去了嫌疑,以至于至今那杨氏小少爷的死也是不明不白,再加上杨衍乃是庶出旁支本就不受重视,他的族中的处境就更加艰危。
“那是将军英明,是黑的便是黑的,是白的便是白的,难道还要让将军冤枉别人不成!”副将气哼哼两句,“依我看,将军往后还是莫要和家族来往众多了,免得给自己找了不快,将军不如干脆在钦州安家算了,钦州多好,有军中兄弟,谁敢让将军受委屈!”
杨衍没说话,他御马缓缓走过杨府的大门,再未往那府中看一眼,听到副将的话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本不让你跟来的,倒教你也看了脸色。”
这副将笑呵呵摆手,“属下倒是无妨,属下那会儿跟来本是想见识见识这巴陵勋贵来着,谁成想……算了算了,这事也不提了,依属下看,他们这会儿不见将军,以后必定有求着见将军的时候,将军,等你带着咱们兄弟啥时候立了军功,必定加官进爵!”
军功?钦州在蜀国以北,靠着淮阴,虽说是蜀国北边第一道重镇防线,可钦州已经百多年不见战火了,那里的驻军在杨衍去的时候早已贪腐懒散成一盘散沙,这么多年杨衍费了许多功夫才整饬的像个样子,要拿军功不是不能,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如此,钦州的驻军成了摆设,他这个主将无法发挥功用,也成了不被重视之人,他的官位虽然不高,却也不算最低等,可因为如此,杨氏之人并不拿他当个军中主将来看待,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弃子身份。
家族的冷漠忽视杨衍早就习惯了,他倒不是为了得到杨氏的重视,只是从军多年,满心抱负无处施展委实叫人苦闷,可他的家族不为他谋算助力,他单凭自己在如今氏族权力为大的蜀国官僚体力之中什么也做不了,而他,也不可能低下头去求那位高高在上的叔父,这辈子,只怕要在钦州消磨到卸甲,思及此,杨衍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您说不在官舍住,那咱们今夜住哪?”副将见杨衍有目的地朝一个方向行去,便知他已想好了今夜落脚的地方,朝廷为外地来的述职将官准备有专门的官舍,可因为杨衍本就是杨氏之人生在巴陵,所以他说不住官舍之时副将也未多想,只以为可以随杨衍去杨氏府中住着,可眼下,他们显然住不成杨氏的府邸。
“去我那儿住。”杨衍说着加快了马速,语气沉定的叫人安心。
副将一喜,“噫,将军在巴陵有府宅?那可就好了,咱们不用露宿街头了……”
杨衍面上淡淡的,“不算什么府宅,我一年回来不到两次,只是个落脚的地方。”
说着马鞭一落,一路疾行的往城南而去,从主街走到小巷,弯弯绕绕了半刻钟,这两骑停在了一处一进的小院子前面,那副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处显得有些破旧的院子眨了眨眼,这就是自家将军回来巴陵落脚的地方?想到刚才看到的巍峨阔达贵胄华丽的杨府,副将面上漫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表情来,愤怒诧异悲戚,还有几分心疼。
杨衍在前开门,牵马进去,副将回神跟了上去,只是一进院门便忍不住哀怨起来,“我的将军,这廊下草都长的看不到台阶了,这……这屋子里还能住人?”
“把院门关上,你我二人收拾收拾,能住人的。”
副将看着杨衍将马拴在院子一角,又看了看这正屋四面多处破损的窗户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能吃这些苦,只是觉得自家将军好容易回了巴陵,也该有个像样的住处。
院门刚一关上,这院子门前的巷口便有辆马车缓缓离开,马车里朝夕和商玦相对而坐,朝夕想着适才一路看到的听到的摇了摇头,“希望十日之后的杨德能像今日这样硬气的待他。”
商玦点头失笑,“蜀国重文轻武,一般的武将在文臣眼底的确不算什么,可是手握大权的武将却是连君王都要礼待笼络的,杨德这腰板必定是硬不起来了。”
朝夕唇角微弯,自诩清贵矜贵的人向人弯腰低头是什么样子呢?
她捻了捻指尖,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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