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在这边,笔墨都准备好了。”
临时准备的经堂只是未央殿殿群之中的一间偏殿,重新布置之后暂用作春日宴准备祭祀品屋的经堂,这偏殿十分阔达,正中一间烛火通明乃是经堂,左右两边的耳房都摆放着祭礼所需的祭品,凤晔大概的扫了一眼,直跟着侍奴走到了跪垫之前。
桌案齐备,符纸笔墨也都准备了个妥当,凤晔对那侍奴点点头,跪在了跪垫之上。
那侍奴见此上前去铺开符纸,口中道,“这符文乃是祭礼最后才用的,十三公子可以慢些抄,哪怕等下祭礼开始了也不打紧呢。”
凤晔摇了摇头,“还是要快些写完的,待会儿还要去参加祭礼。”
说是这样说,可凤晔听到了外面响起的低沉悠扬的号角声,想来是眼看着天色不好凤钦下令开始祭礼了,这么一想凤晔也不敢耽误,拿起朱砂笔便开始写符文。
那侍奴似乎正是看守这经堂的,见他开始写便道,“公子先写着,奴不敢打扰,奴先去外面守着,公子若有吩咐只管来喊奴便是。”
凤晔看也没看他的点点头,侍奴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外面依旧还有风拂,侍奴走出去便将门轻轻关了上,凤晔转头看了一眼,倒觉得这侍奴十分细心,回过头来,只将案上的符纸一张张的写好放在一旁,经堂之中静悄悄的,偶尔有烛火噼啪声响起,因为长时间点香烛,屋子里味道十分浓厚呛人,凤晔轻咳了两声才将那不适压了下去。
烛火的噼啪声,朱笔磨砂纸页的沙沙声,倒是将外头那风声人声都隔绝了开,饶是如此,凤晔此刻的内心也不甚平静,此次的春日宴如此的糟糕纷乱,且还出了人命,虽然人在佛堂,凤晔眼前浮现的却是于美人尸首躺在荷花池里的样子,他眉头微皱,握笔的力度都大了不少,于美人的位分不低,虽然因为七公子之事近来有些失宠,可一生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的,而凤钦说话,宫里更是没有人敢去顶撞欺辱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了。
以那般不堪凄惨的样子死了,而在这宫中如此无缘无故悄无声息死的并不止于美人一个人,四年之前,他的母亲也是无端死去,不仅如此,还死的无疾而终。
思及此,凤晔握笔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一个不留神,鲜红的一笔拉的太长,好端端的一张符文便被毁了,凤晔不得不停下,看了一眼桌案上被毁了的符纸眸光微暗,抬眸看了看前面的香烛,他抬手将那页被毁了的符纸一下子烧了掉,白色的符纸一角被点燃,整张符文便被一点点的烧了起来,待烧到了最后一点,凤晔才将符纸扔了掉,落在地上的符纸变作一页黑灰,火星一闪而逝,连最后一点白色的符纸都燃烧殆尽。
屋子外面悠扬的号角声已经接近了尾声,待号角礼乐一停,火祭便会正式开始,哪怕不必着急,他的时间也并不十分宽裕,思及此,凤晔又拿起了笔,可就在他拿起笔的瞬间,一道极低极低的人声在两段礼乐的间隙之中插了进来……
凤晔武功修为虽然不高,可小小年纪六识已经有超乎常人的灵敏,那道声音即便很低很低却还是被他捕捉了到,拿笔的手一顿,凤晔下意识的转身朝门外看了看,门扉合的十分严实,且声音似乎也不是门外传来的,且这会儿半晌也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凤晔眉头微扬,那礼乐却又响了起来,这一下更是再听不到别的,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的落笔写字。
朱笔刚在符文之上落下一画,那刚刚听到的声音却又忽的一闪,凤晔猛地抬头,这一次他总不会听错……左右看了看,凤晔犹豫一瞬还是放下手中的朱笔朝右手边的耳房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能看到里面堆放的严严实实的祭品,包括打扮精致的纸人都摆在这里面,纸人乃是纸做的,可五官惟妙惟肖,且妆容十分浓艳,看起来倒像是真人一般,且因为太像真人,这幅装扮之下反而有些叫人害怕,凤晔看到这一排排纸人的时候甚至在想,莫非是这些纸人成了精说了话?抬眸四望,这耳房地方宽敞,可入目都是祭品,哪有活人能说话?
没见到人,凤晔不由得再度开始怀疑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况且时间紧张,他总不能因为听到了点并不确定的人声耽误了写符文,这般想着,凤晔转身朝经堂而去,然而他刚走出两步,适才两度闪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距离更近,凤晔下意识的看向了这耳房靠后的那扇窗户上,那窗户乃是一扇四开轩窗,此刻紧紧的关着,凤晔敢肯定,刚才响的声音一定是出自那轩窗之后……眉头微皱,这窗后面怎么会有人?
凤晔年纪尚小,最喜欢在宫中“流窜”,因此不管是园林的假山还是阙楼桥洞他都摸的清楚,在他的记忆之中,这经堂乃是未央殿的偏殿,且还是极其偏殿的那种偏,否则也不会用来对方祭品杂物,而在这经堂之后,却是紧挨着一处竹林,那竹林之中本引了一方未央湖的水做了个小池,清泉浅池,茂林修竹,本来还算一处妙景,后来不知怎么水道被堵,未央湖的水过不来了,那小池渐渐干枯,只剩下些腐烂的竹叶堆在池底,既然如此,那竹林便也算是废了,众人都来看未央湖的荷花,哪里还有人记得那处竹林?
从前有人喜欢这处竹林也是因为此处隐蔽安静,可现如今,能在这等地方说话的人所说的事十之是见不得光的,今日宫中诡谲之事太多,凤晔想都没想就朝那轩窗小步小步的靠过去,越是靠近,窗外那虽然身处僻静之地也刻意压低了对话声便清晰许多。
“主子对你这次行事实在是太不满意。”
“今日正是生乱之时,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不要忘记,你这样也会拖累主子。”
“还有,你若是在霜清殿留下了什么痕迹……”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极冷,待这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危险,凤晔对宫中的人还算有些了解,哪怕是奴隶,只要是有几分脸面的他都认识,可眼下这一把声音对他来说却是全然的陌生,他蹙眉想了半晌,想不出这是哪个主子跟前的近侍……
而此人口中的“霜清殿”更是像一道闷雷打在了凤晔的头顶!
霜清殿……霜清殿……这女子还问对面之人有没有在霜清殿留下痕迹……
凤晔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他知道,害死于美人的凶手就在这轩窗之外了,此时此刻,只要他出去喊人将这二人拿住便能为于美人沉冤昭雪,凤晔牙关一咬,几乎就要转身出去喊人,可刚转过身他的脚步又是一顿,他只是听到了两句对话,没有任何别的人证物证,若他喊来了人这两人却矢口否认或者这两人已经跑了又该如何?若这两人当场自尽不愿多言又该如何?一时之间凤晔的想法百转千回,他的脚步却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不能,不能冲动,这宫中是非黑白最是难辨,若不是有足够的把握,只怕把自己赔进去都不得而知,缓缓的吐出口气,凤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越发将眼睛贴在了轩窗之上,此处偏殿已经年久,这轩窗虽然关着,可窗户角落的窗纸却是被虫蛀出了一个极小的孔,人就在窗外不远处,凤晔总不可能将窗棂打开,于是他将脸贴上去,从那个极小的孔朝外看……
孔太小,看出去的视野也极小,窗外果然是那片竹林,初春时候,竹林一片新绿,可地上的枯枝败叶也十分厚,因为知道主子们不会来,林中的小径也无人打扫,如此一来,竟然会有人在这里说话就显的更为可疑,凤晔贴着窗户看了半晌,才终于在视野之中看到了一对人影,说话的是个女子,而他视野之中出现的是个太监和宫婢。
那太监着一身灰衣,似乎是今日里最为普通的侍奴打扮,可相比别的太监,他的身量似乎要高大一些,那太监背对着他而站,那宫婢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方向,可她整个人都被那太监给挡了住,凤晔还是凭她的裙裾颜色看出来她是个宫婢,而那衣裙的颜色也是今日大部分宫女都会穿的样式颜色,明明看到了人,却两个人都看不到脸,凤晔几乎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他眯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不管怎么说,都要先看清这两人的脸!
“请主子放心,绝无任何痕迹……”
太监开始答话,他虽然背对着凤晔,可凤晔却看的到他是低着头的,哪怕面对这个小小的宫女都低着头,由此可见这宫女必定位分不低,可凤晔还是想不起来。
“于美人已经疯了,她在船上说的话已经引起了王上的注意,奴只是害怕接下来她还要说,若是一不小心就主子扯出来可如何是好,奴以为,主子也是想让她死的。”
凤晔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窗外的那二人,不仅是杀害于美人的凶手,其主子还是当年害死了庄姬王后的凶手!想到这里,凤晔更想看清这二人的脸,叫人来抓人或许行不通,可是只要知道了这二人的模样,想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就十分简单了!
角落里的小孔太低,凤晔即便身量本来不高也要以一个拧巴的姿势才能看清外面那二人,腰身发酸,他却不愿失去任何看清那二人面容的机会,一双小手下意识的抓在了窗沿之上支撑,而外面那二人说着话还在警惕的往四周看着,显然他们也心虚至极。
“主子想让她死,便有一万种死法让她死,此番你私自做主,根本就是打乱了主子的步伐,你不过是个奴才,却是想替主子做主吗?族中让你入宫来帮主子,你便是这样帮的?你可知道如此做容易暴露你自己,也会让主子深陷麻……咳咳……”
婢女说话的声音极冷,仿佛就是代表了她口中的“主子”,可说到最后,她忽然咳嗽起来,那咳嗽的声音极度压抑,似乎有什么旧疾似得,而那太监自始至终听着,似乎是不敢反驳什么,几瞬之后婢女才咳嗽完,又喘了口气接着道,“主子让你离开王宫。”
这话一出,那一直低着头的太监才有些动容了,隔的这么远,凤晔看得出那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的极紧,片刻之后,他这才艰涩的道,“你知道从这里出去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只是想为主子分忧解难,你告诉主子,王后我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我’,你既然知道从这里出去族中会有何种处罚,又何必今日如此不顾后果不先请示主子再行动?嗯?”
婢女言辞锋利,那太监闻言道,“当时……当时奴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主子那时候身边都是人,并不能容许奴去请示,所以奴这才去下了杀手。”
太监语声艰涩,似乎真的很怕,如他所言,他是家族派进宫来的,是为了帮助某个人,而他若是因为某个人不满意被遣散出宫去,族中便会有惩罚,而这类惩罚通常都极其残忍,类似的家族隐秘凤晔知道不少,巴陵之中有权有势又在蜀王宫有主子的都会如此,这般看来,这二人的主子必定是在宫中有些地位之人,凤晔在心底默默的过了几个名字,却还是无法确定,权利总是无边无际,他心中过了一遍的几个名字都有可能。
“哎……这我也没有办法……主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不,你可以的,你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主子信任你……”
婢女的话让太监忽然激动起来,他甚至上前了两步,大抵是他的样子吓到了那婢女,那婢女也往后退了两步,如此一来,两人的位置顿时有些错位,凤晔心头一紧,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看到那婢女的脸了……抓着窗沿的手下意识猛地用力,屏住呼吸一片紧张期待的凤晔却忽然在鼻端闻到了一股子什么烧焦的味道……
起初并未在意,可待那味道越来越浓,他这才皱眉转头。
刚一转头,便看到一条诡异的火舌从经堂里卷了进来……
经堂竟然……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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