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芫从小到大,很少对什么事情有深刻的无力感,现在有了生孩子。这件看起来完全属于自然规律的事情,到了她这里,成了条条道路都不通医院的检查,几乎所有指标都不好,不是在医院躺着,就是准备去医院躺着。刚刚好点儿出院一两天,突然又不行了,甚至连在小区散步,本来好端端的,突然缺氧,严重到要窒息的程度。看到别的孕妇健步如飞、听别的过来人说生孩子就像下了个蛋那么轻松,她由衷地感叹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没天赋怎么生孩子,对我,就这么困难呢
为了不影响白昼的工作,她经常明明在医院,通电话的时候,会说在家呢,放心好啦;白昼回来了,她会说昨天才刚进医院。李阿姨看她实在可怜,对她的照顾十分尽心,经常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去给宁芫买早餐。当李阿姨兴致勃勃披着一身寒气来到宁芫身边的时候,宁芫看着油乎乎的东西,胃里翻江倒海,外表却努力显得欢喜,怕辜负了李阿姨的一片苦心。
白鲟属于真正的后来居上突然就嫁到了美国、突然就怀孕、突然就要生孩子了。白昼妈妈赶紧跟过去照顾。得知宁芫也怀孕了,白昼妈妈既高兴又纠结“芫芫啊,你说这么重要的时期,妈妈应该过来照顾你的。”
“没事呀,妈妈,我都挺好的,不需要照顾,您好好照顾白鲟,等宝宝生下来,让白鲟多给我们发些照片。”电话里,宁芫和白昼妈妈、白鲟,聊得热热闹闹,放下电话,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冷冷清清。
多少次,医生都说她的身体指标太差,胎儿实在保不住了,准备做手术,可每次术前检查,都发现宝宝发育还挺好,就又继续在医院躺着。应该说,孩子极其坚韧、妈妈极其脆弱。直到怀孕七个半月,终于算是稳定下来了,宁芫才可以回家,白昼才终于从李阿姨那里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孤军奋战。白昼给宁芫妈妈打电话,请求妈妈能不能来帮忙照顾芫芫到孩子出生,妈妈二话不说,拔腿就来了。每天被妈妈当小猪喂养的宁芫,开始体重飙升、状态神勇、终于熬到了三十八周产检。
“家属在不在”医生神情非常严肃。
妈妈赶紧进来,连连说在在在。
“不行,得让她爱人过来。”妈妈赶紧给白昼打电话。幸好白昼正好没出差,在北京办公室,很快就见他跑了过来。
医生把白昼带到办公室,告诉他你爱人的盆骨太窄,胎儿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入盆迹象,情况非常危险,必须马上剖腹产。
白昼也知道宁芫很瘦、骨架小,对剖腹产有思想准备。
“但是,你爱人对麻醉过敏,这个情况很棘手。我们商量的方案,是不打麻醉,直接剖。”
白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生切,不打麻醉–白昼听明白是这个意思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这完全超出了白昼的认知怎么会受得了啊,根本无法想象
“疼是死不了人的,但麻醉过敏,后果就难以预料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签字,尽快安排手术。”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文件,白昼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眼泪顺着手指,流到了签好的名字上。
“怎么这么快就要生了啊我还是先回家洗个澡再来吧”一无所知的宁芫,还乐呵呵的。
“芫芫,医生说你不能回家,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手术通知,妈妈先陪着你,你要什么,告诉我,我回家给你拿过来。”
“那你给我把待产包拿过来吧”是的,宁芫确实以对待工作的态度在对待怀孕待产这件事情,搜集了广泛信息、整理了完备的待产清单、准备了各时期应有的物品、储备了一脑袋的育儿知识。只要白昼在家,她还热情地邀请白昼参与胎教,对着她的肚子,给宝宝读儿歌。虽然白昼对胎动无法感同身受,但宁芫那幸福的样子,让他越来越意识到他真的要当爸爸了,要成为自己无比思念、无比向往的那个角色了白昼默默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当最好的老公、最好的爸爸,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爱我的妻子和孩子
白昼在回家的路上,一想到宁芫要面对的生切,就泪如雨下。老天爷,怎么会这么残忍这不仅仅是真正的切肤之痛、更是钻心之痛啊白昼赶紧打电话回公司,认认真真、正正式式地申请休两周假。他必须陪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去闯这么大的关、经受这么大的磨难。
因为这台手术实在是太特殊,原本安排第二天早晨八点做的,一再推迟。在待产室等到下午的时候,宁芫已经疼痛难忍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因为真的到了该痛的时间,还是紧张,总之疼得满头大汗。看着原本一起待产的孕妇,一个个被推走、护士一个个宣布刚才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听到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宁芫觉得好无助家人又不允许进来陪伴,她只能不断和肚子里的宝宝聊天“宝贝,你要和妈妈一起坚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啦”
一直在等待的白昼和宁芫妈妈,也是如坐针毡。
天黑了,窗外一轮满月,把天地万物,照得格外圣洁。
宁芫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医生,为什么感觉没有打麻药啊”宁芫有做过阑尾手术的经历,依稀记得要从脊椎打针的。
“我们现在有新型麻药,不用注射方式的。”医生回答。
真是进步了啊。
“哎呀,这是我见过的肚皮最薄的孕妇,实在是太瘦了”
“孩子肯定大不了,这么瘦。”
医生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医生,我怎么这么疼啊”凉凉的东西在肚皮上来来回回了两下后,突然一阵剧痛。
宁芫的四肢被固定在床上,她痛得无法动弹,叫出了声。
医生不知放了个什么东西在她嘴里,让她无法再说话。
“不要紧的啊,现在疼一会儿,等孩子出来就好了”有医生在安慰她。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太疼了她开始进入昏迷状态,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华丽的梦,梦的尽头,她看到了爸爸,爸爸对她说“我的宝贝小女儿,不要怕,爸爸保护你”她向爸爸扑过去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突然,她开始问自己。
“我是宁芫,我在医院生孩子。”她不断提醒自己。
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呀,孩子这么大呀真是没想到啊”有医生惊呼。
“哎呦,是啊,原来是薄皮大馅呢”不愧是北京医生啊,连比喻都拿饺子做参照。
啊,我的宝宝,你终于来了宁芫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了,沉沉睡去。
“芫宝宝,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朦胧中,她听到白昼在耳边激动地呼唤。
她努力睁开眼睛“大白白,你看到小白白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非常健康可爱的小男孩,芫宝宝,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白昼的眼泪,滴到了她的手上。
“我想看看小白白。”一个尖尖脸、头发浓密卷曲、眼睛细长的宝宝,两只眼睛加在一起只有一根眼睫毛,和想象中的大眼睛宝宝不像呢,可是怎么就觉得这么好看呢
才看了几眼,就被护士抱走了,而且,护士要求家属离开。四位剖腹产的产妇集中在一起,接受监护。
其他三位,都睡得鼾声四起,宁芫却痛得泪水四溢。
“为什么别人什么事都没有,睡得那么香,我却这么娇气,疼得哭啊”宁芫一个劲地责怪自己。
可是,疼痛像一只阴险的怪兽,对着伤口,一会儿轻轻地拉扯、一会儿肆虐地撕咬,实在忍不了啊哪怕一再用意念要求自己忍忍忍,可眼泪就是不停地涌出来,实在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小护士走过来,坐在宁芫身边,握着她的手说“你真是太坚强了太了不起了”明明我是唯一一个哭成这样的,怎么还坚强呢看起来小护士也不像是在讽刺我。宁芫有点不好意思了,可痛苦,快速地淹没了短暂的走神“护士,我实在是太疼了为什么这么疼啊”她只能对着护士哀嚎。
“嗯嗯,是啊,肯定很疼啊我还是去帮你找找医生吧”小护士真的好贴心。
“我是你的麻醉师。你真是很了不起这样,给你打一支杜冷丁吧”宁芫也没听明白他说什么,打了针,果然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转入单人间特护病房,在来来往往查房的人不断重复这个悲壮故事的过程中,宁芫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生切了。
“妈妈,您知道我被这样了吗”宁芫问陪在身边的妈妈。
“当时不知道,你手术出来后,一切都好好的,白昼才告诉我。”妈妈的表情倒很平静。
“那您有担心我吗”宁芫好奇妈妈为什么这么镇定。
“我知道的时候,你和孩子都很好,我就不担心了。当妈妈的,遇到这种情况,能怎么办肯定能扛过去的。”宁芫突然好佩服妈妈,我这生一个,都千辛万苦,您这三个,是怎么生的呀养儿方知父母恩,此时此刻,才深有感触。
白昼果然是个好爸爸,抱着宝宝继续念胎教儿歌,本来哭泣的宝宝,居然露出了微笑。
第一次给宝宝喂奶瓶、换尿布宁芫躺在床上纸上谈兵地指导。看白昼笨手笨脚的样子,她强忍着刀口的疼痛下来看看,一下子惊呆了原来小宝宝的肚子,只有巴掌那么大,这可怎么弄啊宁芫赶紧闭嘴,溜回床上退居二线当啦啦队“大白白爸爸真棒”
出院前要填写出生证,白昼把之前拟好的一百多个名字拿出来,和宁芫一起挑,怎么看都摇头。
“你不是同意了的吗,白吃、白喝、白住”宁芫逗白昼。
“那不行,我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儿子的名字可不能这么儿戏。”白昼望着熟睡的宝宝“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对我们来说,无与伦比。”
“你想叫他白无比吗”说完,宁芫哈哈大笑起来,白昼也笑了,真是个淘气的妈呀
“要不,就叫白宇伦吧宇宙的宇,伦敦的伦”–白昼决定了。
“英文名baron,小名小伦。”宁芫补充。
一拍即合。这个名字的意义,两个人立刻心领神会。
是的,白昼的这两个星期,对母子俩的照顾,让宁芫妈妈看了都感动。妈妈心疼白昼,专门去挑了一个认为合适的住家保姆,亲自培训,很快,家里的新秩序建立起来了。
这俩孩子毕竟是学习能力强的人,宁芫妈妈放心地回了广州。
结婚多年一直不敢要小孩的姐姐宁蓉,周五晚上下了班专程从深圳飞到北京,爱不释手地足足抱了小宝宝两整天,回去就决定要小孩了。
“儿子,宁芫生了吗预产期到了呢”妈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白昼才想起来宁芫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给妈妈和白鲟报喜,他居然在巨大的幸福中,满眼满心都只有老婆孩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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