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城内的商家颇为重视尾牙宴,商人重利但更知道笼络人心,没有几个贴心伙计,这买卖也就做不长久。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东家与掌柜的伙计们难得有机会坐在一张席面上吃饭,故而都办的热热闹闹,更是封上一份不薄的红包送行,城里商会更是邀请各路士绅共赴宴席,尾牙宴一结束跑堂的伙计们都陆陆续续的收拾行囊返程过年。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年的太康年味特别浓,街面上早早的就挂好了红灯笼,一家老小齐上阵,天刚擦黑烟花爆竹就放个不停,咕嘟咕嘟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灶上煮沸的一锅腊八粥。
亭下如积水空明,廊檐有飞角错落,这一日的小莲庄格外热闹,“日子若能长长久久的这般舒坦,活着就是享受呐”
崔伯赶大清早带着玄哥儿出门采买,府里虽然人丁稀少,但好在有玄哥带领小厮们洒扫庭除,务必要做到内外整洁。
崔含章昨夜喝的昏天暗地,但回到家后几次起夜也就消了大半,故而清晨醒的颇早。经过军旅生涯锻炼,崔含章的酒量增长可谓一日千里,昨夜与柏言秋霍光等人拼酒到半夜,若非后面有林屋山这头胭脂虎的横插一脚,把他们三个小子全撂倒不在话下。
闲坐庭前看着小厮婢女们忙碌的身影,感觉日子这般过下去也是好的。由于庄内并无女眷内室,故而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亲自动手。从鸣金楼带回来的人犯成了烫手山药,多番的药石针灸吊住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四娘悠悠醒来,映入眼帘之人便是支着胳膊打盹的崔含章。
“水水”四娘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若不是她打翻了床边药碗的声响惊醒了崔含章,恐怕渴死也会无人知晓。
“醒了”
崔含章知她重伤昏迷太久,身子脱水严重,一定是渴坏了。
“来,慢点喝,别呛着”四娘嘴唇干裂,总算是沾了水,不管不顾的拼命喝。
“姑娘现在应该清楚了吧这太康城内真心能活命于你的唯有我小莲庄,但凡你出了这门半步,保准叫你死无全尸呐”崔含章瞅着她喝水的样子,于心不忍便慢慢说道。
四娘一阵咳嗽后总算是顺过气来,只是并不答话,躺在榻上眼瞅着房梁,心中一酸流出两行清泪,她恨所托非人,更恨这世道无情,谁曾想眼前捉拿她的人竟然成了她的护身符,可悲可叹。
“哭出来会好受些,姑娘也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已”
“不用你挖苦嘲讽,本姑娘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四娘虽然身体虚弱,但仍然倔强的反击说道。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何必装作不认识呢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当年在夷茅峰下九月霜小店我便看出你们不是寻常酒家,无论如何也要感谢姑娘当初能保全我们主仆二人一场。”崔含章话未说完便躬身拜下。
“今时今日你我各为其主,要打要杀本就无可厚非。只是你也看到真正要杀你的人绝不是我,在你重伤期间我小莲庄更是倾尽所有全力救治。如今有没有你的供词也都不重要了,你不说我也不问,待姑娘伤好后,是走是留崔某人悉听尊便。”
四娘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流,想来是哀莫大于心死,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崔含章见她沉默不语,便再次说道“稍后会有个婢女伺候姑娘起居,暂且安心住下,崔某不打扰了”
“当真是他要杀我”这是四娘沉默许久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姑娘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我”崔含章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话懒的接茬了,只是往外走的身子停顿了下而已。
当他关上房门立于屋檐下,不消片刻便听到了里面呜呜的哭声,起初压抑低沉凝滞,后面变成了嚎啕大哭
人心阴私,不可直视。
没有那份期望,也不会有如今的失望,终究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但若真要是没点期望,活的还有啥奔头呢
崔含章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一个人留在太康过年得了,溪口老家暂时回不去,此时接她们来太康又不安定,便让崔伯采买了太康特产年货并手书一封信着人带回去。
崔母自从儿子被催回太康后便日夜挂念,儿行千里母担忧,心中总是不踏实,心想考中进士老爷的孩子怎么还要遭罪,腊月之后便日日都会去廊桥下等上一会,盼着他能回家过年。
“娘,天黑了,先回家吧”崔含灵轻声催促着母亲归家,小年辞灶后崔母来的更加勤快了,只是她等到只有一车来自太康的特产年货而已,老人家不理解儿子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心里难受也只能抹眼泪。
“哥哥信上说了,开春后就接咱们去太康,让咱们先安心过年。”含灵看过信后安慰母亲说道,崔母听到开春便能见到儿子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走,回家看看你哥准备了什么年货”
“我哥准备了这么一大车年货,咱们哪里吃的了啊”
“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就是不如你哥想的周到,四邻街坊的不都得分分啊,窑上你爹的伙计们不得分分崔母一指按在含灵的脑袋说笑道。
“噢哥真累,远在太康城还能想到这些事情”含灵顿时明白了他哥置办这一车年货的意思,只是小脑袋里想的却是当哥的真累。
溪口千烟洲虽是山野乡村,但乡里乡亲百姓淳朴,忙忙碌碌一年到头对于过新年都格外重视,家家户户扎彩灯燃爆竹,喜气洋洋的氛围萦绕在山水之间。
母女两人押着一车年货往家里走,一路上自然引得孩子们追着嬉闹,崔母也不驱赶,反倒招呼孩子们去家里分糖吃,于是乎人越聚越多慢慢的形成一条蜿蜒队伍。
“溪口好,风水妙,探花郎出自咱龙窑”
“妙手著文章,上马斩敌将,谁人不夸崔家郎”孩童嘴中吟唱着乡间民谣响彻夜空。
建阳三口龙窑,如今溪口龙窑凭借崔氏在太康的运作已经独占鳌头,这些年更是随着探花郎崔含章之诗名传遍四方。溪口烧窑人家的日子也愈发好过了,手里宽裕了也就都让孩子入学堂,当然不能指望人人都像崔家大郎那样一甲上榜,但读书识字有了功名在身便能脱离这窑工贱籍。
祖祖辈辈烧窑吃够了苦头,如今有了点指望,谁不是拼尽全力供养孩子
崔含章也未曾想到他的登科中举会对启蒙溪口百姓民智起到如此大的促进作用,正所谓人心似水长流不止,而浅处皆可寻。文脉始发,与本地原有的武运交融,自此以后历代人才不绝如缕。
却说今日四娘主动喊着要吃饭,崔含章早就着小厮人等在外侯着,既然重伤之下都能挺过来,便知她的求生意识很强,只是她大病一场身子虚弱,肠胃沾不得荤腥,初日崔伯熬了小米粥供她三餐,次日才能慢慢进食油腥,再次日已经能够吃的下皮蛋肉粥,苍白的脸色也一日好过一日,已经有了几分血色。
眼瞅着除夕夜将至,崔含章越发忙碌。金羽卫的金字腰牌在手一天,他便要肩负内外城守卫职责,嘉隆帝的一道圣旨更是将他的漱兰轩行走加了带刀二字,便坐实了他调动金羽卫之实权,如今畅音阁中也有他崔含章的一把交椅了。
皇城内外墙根下他每日都要亲自走一遍才能放心,自然没空去见四娘,索性任她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只是他每每经过永霖宫时都会被宫女叫进去片刻,若不是跟随都是游骑军老营中的心腹,保管让他人说了闲话去了,须知永霖宫是云岚公主闺阁所在,他一个外男停留片刻都是大不敬,更何谈出入其中。
崔含章自幼饱读圣贤书,即便心中念过千百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挡不住云岚公主的热情似火,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情话,永霖宫内的滋补佳品大半数都进了崔含章的肚子。
有心的老麼麽通过永霖宫补品的消耗发现了端倪,借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自猜测云岚公主的事情,放眼皇城内任谁也猜不到漱兰轩带刀行走崔含章竟然监守自盗,每日来永霖宫蹭吃蹭喝
在崔含章忙着巡逻守卫皇城,内宅四娘恢复养伤,整个太康城沉浸在除夕之夜的爆竹声中之际,小莲庄西厢房内正进行着一场事关三人生死的传法行功。这吕祖所传纯阳法门霸道异常,海量的行功信息和楼岳山半生参详都得全都一股脑的被打入护骨赤狄的神识中,神识被冲击的七零八落不说,整个脑海翻腾混乱,便是他这等硬骨头也熬不住,不时的发出痛苦之声,大长老曾想出手相助他都被楼岳山制止住,
“赤狄能接住多少,将来便会有多大的造化。多少才情绝艳之人都折戟沉沙,非有大毅力之人不能熬过此关”
大长老是关心则乱,毕竟他身为天榜宗师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霸道的纯阳法门,护骨赤狄整个人如烈火烘炉烧制极点一般,全身被烧的如琉璃一样晶莹剔透,一颗心脏勃发有力的跳动着,便是纤毫血脉都是清晰可见,传功半程之际忽然自他头顶冒出一片红光,瞬间变便照亮了西厢房。
“大长老速速出手”楼岳山按照事先约定以心声传音,随即沛然莫御的拳意便充塞整个西厢房,处处光线扭曲晦暗交错。
话音未落大长老便已经腾空悬于梁上,黑袍展开如垂天之翼罩住整个房顶,仿佛深渊覆斗收摄万物,引导平息一屋子暴乱的拳意,这才未能让红光外泄,整个异象收缩在小莲庄西厢房内,否则冲破夜空必然引来有心人士的探究。
还是护骨赤狄根骨不够厚重,身体烘炉收拢不住全部的纯阳之气,导致从天门外泄出去,好在楼岳山早就推演到这等意外,又有一位大宗师在此护法,否则话人体天门一开与外部大天地贯通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天榜宗师大长老如渊似海的修为应对纯阳之气的炙烤也是一场煎熬,更关键的是心神识海俱要遭受纯阳火的焚煮,这也只是一缕纯阳气的外泄,若是全部纯阳之气轰击下大长老感觉逃不过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除夕夜泽康王在云林姜氏宿老们的护卫下返回皇城,金明池焰火斑斓照亮了整个琼林苑,太康官民共赏。
除夕夜太康勋贵豪门团圆饭滋味各异,几家欢喜几家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除夕夜儋州溪口崔家小院内一家三口跪地敬天祈福,屋内正堂上一桌子年夜饭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除夕夜边关攘京军民共庆,平康穆王登临城墙主持,盛宴犒劳三军将士尽开颜。
除夕夜幽云城灯火通明,王上带队登临城头巡逻警戒,北胡兵圣暗度陈仓搬空幽云十二州只为开建敕勒川牧场,夔阴山南麓翻天覆地。
除夕夜,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