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黄狗吠门,小妹站在床头指着含章笑“哥哥昨晚睡觉跟打拳一样折腾,不是被吓坏癔症了吧”
“一边玩去,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崔含章一觉醒来感觉像是跟人打了一架腰酸背痛,梦里青天白云的,梦醒了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赶紧洗脸吃饭还得跟父亲上窑,母亲入座吃饭问道“没听说建阳其他地方有地动山摇,怎么唯独就溪口这边折腾的厉害”父亲埋头吃饭,过了好一会才回话
“崔氏祠堂那边传话说是地牛翻身。”
“啥是地牛翻身”含灵抢问道。
“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好好在家里陪你奶奶”父亲没有问答,作为乡下烧窑人恐怕也无法理解什么叫“地牛翻身”。
他对地牛翻身是有印象的,在古籍记载太康北部夷茅山也曾发生过地牛翻身,甚为剧烈,火光冲天,赤浆四溢周边三百里俱被埋没,再往后此地曾草不生,后世传言凡是出此征兆凶星降世。当时读过此处权当古人野史杜撰,毕竟在正史从未出现记载,亦未有赤浆四溢埋没人畜的事件。貌似溪口这次“地牛翻身”也跟古籍记载描述的区别甚大,含章留心等找个机会请教楼师傅。
上午跟着父亲转了几个小窑口发现基本无法修复,坍塌损毁的较为严重,况且本身就年久失修,大家商议索性填埋废弃,重新择址建新窑口。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吃午饭就被崔明堂给喊走了,说是楼先生有事情安排,含章跟着明堂一前一后的跑向学堂,明堂几次回头催促“你麻溜的,磨蹭什么呢,去了趟晋安怎么腿脚都软了”
含章有苦说不出,早上起来就腰酸背痛,咬着牙跟着父亲走遍几个窑口,还帮着搬运挖掘石土,午饭还没来及吃就被明堂拉着去学堂,可不是腿脚酸软麽“你别叫了,我没吃午饭呢”“好说,一会我回去给你拿酱牛肉吃,母亲亲自下厨做的”明堂头也不回的答道,含章与明堂年纪相仿,自幼玩耍,明堂可是溪口崔氏这一代主家一脉的三少爷,想起明堂母亲做的酱牛肉那真是口水流了一地,从小到大没少蹭吃蹭喝。
明堂这一脉人丁不旺,上面有个大姐明薇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小被送往太康,几年回不来一次,含章长这么大就见过二次,三年前那次印象忒糟糕,差点被打,用明堂的话说你活该,敢对我姐耍流氓,早晚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含章喊冤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明明是他被明堂忽悠去他房里等,谁知道当天淋雨的明薇在里换衣服。
二哥明伦先天不足,三岁有余仍未学会说话,后来也是浑浑噩噩,难得清醒一时半刻,含章倒是见到他每次都很开心,明伦对着人从来都是笑呵呵,洋溢的快乐能感染到人。整个崔氏对明堂宝贝的不得了,怎奈这小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用他姐明薇的话说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明堂爬到半道拐弯去了崔府后院去拿酱牛肉去了,让含章去学堂楼先生那里等他。往常爬到学堂大气不喘一口的,现如今真是腿上灌铅了,楼师站在门前仔细端详一步步爬上来的含章,虽然脚步浮软但四肢充盈,精气内蕴,与昨日大不同,烧窑把式可以长气力但含章习练尚早远未大成还做不到洗髓伐骨,更别提聚拢神意。楼师惊诧之余未作多想,那边明堂已经背了一大包裹如猿猴纵越一般追上来了,三人一起走入内房,铺开桌子上摆好酱牛肉,烧鹅,狮子头,香酥炸鱼等菜一应俱全啊,外带了一瓶太康烧酒,“好家伙,你这是要贿赂楼师啊”含章看到这些美味肚皮立马抗议。
“孤陋寡闻了吧,楼师岂是我能贿赂的,明日就是我冠礼,饮酒一禁放开了。”
不知不觉两个少年已经初长成,明堂就要行冠礼,含章已应举。楼师看着这两位弟子不禁抚须微笑,一文一武未尝不好,不求闻达于诸侯,平平安安就是福,说起来明薇那女娃娃一个女子在太康孤苦无依,难为她了。含章经明堂提醒才发觉,时间在两个少年身上的确留下了痕迹,至少明堂嘴上已经冒出毛茸茸的一片了,自己的嗓音再也不是稚嫩童音。
楼师坐在窗台边,示意两人各自坐下先吃饭,“烧酒初开琥珀色”当年“北唐诗豪”也是痴迷这太康烧酒,说是用汉白玉碗盛酒最为合适,太康城内烧酒作坊遍地,各种有传承的烧酒就不下十多种,但要说千年传承的还要数夷茅山北麓的“九月霜”,唯独这一份赢得了太康烧的名头,“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友斯飨,日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太康烧九月霜的名头之大无须赘述。
天色渐暗下来,三杯酒下肚楼先生感慨这清闲的好时光如覆水东流,再难寻觅,回去太康便会身不由己。含章一顿狼吞虎咽吃了大半,而明堂细嚼慢咽的吃着酱牛肉,眼睛时不时瞟过那瓶太康烧,楼师知道这小子打的主意,翻出个三钱的酒盅给他倒满,明堂猴精一样的人闻弦知雅意立马点头哈腰的拿过酒杯,先是轻轻咪了一口,随后立马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脸泛红晕酒气上涌,呼出一口气“爽”,还拿眼睛继续瞅着酒瓶不放,那意思是没喝够。
“前面你说的有点道理,明日是你的冠礼,以后饮酒是可以的,酒色财气是人之大欲,但是凡事皆有尺度,拿捏尺度是行走世间的要旨,你性情如下山猛虎,做事往往肆无忌惮,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秤过了才算数,明日本该给你行冠礼,但是我要事要赶回太康没法参加了,我在你父亲那边已经留了一份礼物与你,希望对你日后有帮助”楼先生说着话又给明堂倒了一杯,后者端着酒杯则慢慢饮啜,仔细思量。
那边含章吃的直打饱嗝,想必是头一次这般饥不择食。楼师再次端详则发现他气韵又不同于刚才登山之时,仿佛长开了些。楼师翻出另一个酒盅,倒了一钱量的酒给含章,说道“你性情稳重,但要记得大丈夫行事缺不得勇猛精进,你尚有一载有余才行冠礼,今日破礼让你饮杯酒,这世间的事多得需要自己去走过试过,试一试也无妨。”含章饮过小半口就呛得咳嗽不止,赶紧吃了两口菜压一压,稍作休息就仰头一
饮而尽剩余的半口酒,看的明堂直摇头感慨某人不识货啊。这边楼师看着两人憨态微笑不止,同时不动声色的将明堂的空杯倒满,含章抬头问道“楼师傅您回太康,日后不知何时相见”
“你傻啊”明堂说道“日后你中举去太康做官,我去太康投奔我姐自然会见到楼先生,你们都在太康,我看以后也去太康做生意得了,反正父亲常唠叨要把我扔出去折腾,别祸害乡里。”含章可没明堂这么心大,心知科考中举开不得玩笑,见识了各地英杰方知天地之大,远的不提就说晋安庆元嘉湖上三府人才济济,同辈高才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少年天才,诗名传遍州府,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
“不可”楼师抚须严肃的说道“自此一别,你我三人不见最好,亦不曾相识,切记切记。”两人都是一脸懵逼,朝夕相处的师徒怎么就成了陌路人,楼先生意味深长的告知两人来溪口教书糊口是迫不得已,也是缘分使然,如今缘分已尽要远走他乡,“你们都还年轻,日后自会明了”,楼师严厉戒告两人要守秘并希望互相督促日练月练烧窑把式,随后就送两人下山而去。另外一边楼先生回到内堂发现给明堂倒满的酒却只剩半杯酒了,笑骂道这个小猴头。
楼先生换了身长衫,给至圣先师上了三柱清香后从学堂另一头趁着月色清辉快步下山,在山脚下接过崔氏管家准备的马匹翻身上马直奔太康而去。说来也巧,后半夜行至晋安驿站刚下马,在官道上迎面来了六匹奔驰骏马,马上军汉皆是身穿青绿锦绣服外披锁子甲,腰悬雁翎刀,头戴凤翅盔,眼下金丝罩口,在晋安府出城后马不停蹄直奔建阳而去,看这装扮行色匆匆必然是事出匆忙星夜赶路,州府拿人从来未见这等急促。
次日,含章用过早餐收拾妥当就要去明堂家观礼,含灵跑过来缠着非要一起去给明堂哥助威,含章拗不过她就带她一起出门,没想到崔府门口披红挂彩,内堂衣香鬓鬓,人头攒动嘈杂不止,估计整个溪口的人都来观礼,其他宋谢二氏休戚与共同气连枝必然到场不提,据说建阳府的大人物都来了,含章只好带着小妹走后门穿廊走栋,左右曲折的去找明堂,找到明堂时他已经被负责服饰礼仪的丫鬟老妈子等折腾的毫无脾气,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轮番轰炸下来明堂瘫坐在那里,看得含灵直想笑,明堂对着含章说道“这哪里是我的冠礼,根本就是崔宋谢三家的盛宴嘛,快救我出苦海。”
“今日之后再非童言无忌,不可胡言乱语。”含章拉着含灵很熟悉的自己坐下倒茶喝,只是准备功夫忙里忙外差不多二个时辰,随着外堂管家“迎宾”嗓门逐渐消停,大部分宾客已经到齐,丫鬟来内堂请三少爷出去行礼,众人拥簇着明堂往大厅拜见州府长官,地方乡绅等。含章则与小妹自己寻着祖母那一桌坐过去,一时间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明堂走到大厅中央根据礼官指示开始行三拜大礼,一拜父母亲人养育之恩,需五体投地,二拜师长与前辈提携成长,楼师不在直接拜向州府长官与各乡绅长者,三拜商家祖宗货通天下,饮水思源。随后礼官宣读明堂冠以“敬”字,接受催老太爷礼物,正式礼成。
明堂行完冠礼往内堂回去换衣服休息,众人就听到大门外吵吵闹闹,管家及小厮慌忙来报说是晋安来的差官抓人,再三解释府上给少爷行冠礼他们不听直接闯了进来,此时建阳府官均高坐在堂,听到此事顿时火大哪里来的衙役不长眼,起身便要训斥,谁知身边护卫呵斥后,便看到六位身穿青绿锦绣服的军爷亮出晋安府腰牌拱手道
“事急从权,贡院科举舞弊案,圣上震怒,三司会审,我等奉命拿人”
王府台吃了个软钉子,向崔氏老太爷无奈一笑,毕竟晋安府可不是小小建阳可以指手画脚的。随后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查到有崔姓书生牵连特来拿人,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含章这一桌,整个溪口今年只有崔含章去往晋安参加科举考试,崔姓书生莫不是只有崔含章一人,含灵胆小看到凶狠军汉与众人目光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此六人正是昨夜从晋安城星夜赶路疾驰而来,清晨入溪口时已经打听一番确认含章不在家中来崔府观礼,现在情况明朗迅速围上,不由分说便拿住含章,溪口乡野,众人未曾见过此等状况,顿时场面一时大乱,被恶狠军汉吓哭的孩子不在少数,整个礼堂闹得沸沸扬扬。
明堂从内堂刚换好衣服出来看到这般情境,含灵在哭喊,含章被两军汉左右拿住反扣,崔奶奶则急的喘不上气来,顿时火气上涌冲上前来喊道“抓人需有凭据,王大人,他们是哪里来的衙役”崔父赶紧拦住明堂,挡在他身前低声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发,晋安府已经抓了很多人了,现在查到含章有牵连。”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明堂脑中炸响,他是万分不信含章会做舞弊之举,但既然是晋安府衙役来拿人恐怕是难以善了,正思量间只见含章已经被六人围着押走,含章挣脱不得只得高声喊道“清者自清,明堂务必帮我照顾奶奶和含灵”。
明堂抱住要扑抢上前含灵,生怕她被误伤,毕竟这凶神恶煞的六名军汉腰间雁翎刀光寒照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六人拿住含章后快速下山策马奔往晋安府城。这边在众人的帮扶下崔奶奶喝水后顺过气来,被人搀扶回家,崔府继续开宴,只不过经此一闹,众人各怀心事席间都在私语这桩怪事。
一时间含章牵连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传遍整个溪口,说是在宴席上被晋安来的官爷拿住枷号直接带走了,说什么的都有,许多人仿佛第一次知道崔含章原来是这等人。另外一边,刚得到消息的含章父亲跑到崔氏府邸这边扑了个空,便快速奔回家里,看到明堂陪在崔奶奶身边安慰的说话,含灵看到父亲回来,扑倒怀中就哭着说“我哥被官爷抓走了,抓去了晋安府,说我哥科举舞弊”,偌大的汉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心中震惊,不禁倒退一步,
“含章这孩子开蒙甚早,自幼便懂事,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不可能。”安抚了妹妹后,仔细询问了明堂,可惜众人知之甚少,既然事情出在晋安府,还得去晋安府打听消息,寻常人家哪里经得起风雨折腾,幸福小院此刻凄风苦雨,从此溪口百年的宁静也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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