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府前院井水巷右行,便是一条可容三驾马车并行的繁华大街。
富有江南水乡意境的八里长街,有一幢粉墙黛瓦的三层建筑,名为松涛客栈。
客栈二楼,天字一号厢房内,茶香袅袅。
吕无相饮罢一盏茶,捊了捊及胸白须,侧头看向街道。
不一会儿,先前在公孙府院门外清走围观街坊的年轻蓝衣捕快,叩门而入。
“首捕。”
崂观海接过捕快手中的卷宗,挥了挥手。年轻捕快刚出房门,他便将那卷宗打开,翻找出公孙一家的户藉资料,双手呈到师叔祖面前。
吕无相接过来,眯起眼,一手掐着指头。
茶水微凉之时,他将那卷宗合上,递还给崂观海。
这卷宗上,录有公孙府上主仆各人的户藉情况,是良民还是贱民;仆役等人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公孙府的,以及各人祖上三代可曾出过作奸犯科之人
不过,这些显然并不是吕无相关心的。崂观海当然知道师叔祖需要的,乃是公孙拓的生辰八字。
“师叔祖,可是推衍出了什么”
吕无相微一蹙眉,面色略有失落地摇头喃喃道“是我想错了确实,并无机缘。”
崂观海想了想正要开口,老道轻叹一气,又疑道“不过,这个公孙拓的命格,乃禄马交驰格。
有三台八座之运相,全无煞星。此等命数,何以遭此大难”
崂观海蓦地一惊,一双鹰目圆瞪,又查看了那公孙拓的生辰八字一遍。
推衍之术,乃是最普通的术法之一。不过,易学不易精。
崂观海主修驱邪捉妖之法,虽也习了此术,却并不精通。他当然不会质疑师叔祖的衍算。
禄马交驰格、三台八座之运相,这意味着这公孙拓该是人生一帆风顺、家宅安宁,且官运亨通,将来有望拜相封候的人间富贵花。
崂观海仔细回忆起昨夜种种。
当时,他驱神行符赶至公孙府,便闻得浓郁的血腥味,与那萦绕未散的妖气。
使了寻妖镜,照见的却仅是由深绿浅绿、深褐浅褐交织而成的一片斑驳之色。
这种情况,他还从未遇到过
崂观海各方面修为平平,唯瞳力在同门同辈中出类拔萃。
这面寻妖镜可是他凝聚了百年灵识瞳力,与东海夜叉的银骨所制的八角棱镜相融而成,乃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本命法宝。
七品以下任何妖物,只要气息未散尽,寻妖镜均可照见其真身形态,及遁离的方位。从未像这般朦胧一片,也不知被何种妖术障了法目。
崂观海心中大惊,断定此妖非比寻常,便使灯影传信师父。没想到的是,师父竟已推算到了他命中有此机劫。
所谓机劫,便是一半机缘、一半劫数之意。
他若不去碰,那就屁事没有。但若想突破停滞了一甲子的境界,这便是他最好的机缘。
风险是,一旦失败,就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师父指点,可助他顺利突破且将风险降至最低的,便是师叔祖吕无相。
另外,师父还交待了更为重要的大事
传信完毕掩去灯火,正此时,公孙拓驾马匆匆奔来。
无极仙山入门弟子都知道,吕无相是个一顶一的老好人。崂观海便顺势借这位苦主之口,去请自己那有道行、有德行、还十分低调的师叔祖下山。
现在想想,昨夜见到公孙拓时,这位年仅二十的少年郎,在目睹这番血腥场面、找到双亲尸首之时,虽悲恸万分倒是没有乱得失了心智。
此时细细思来,崂观海方才觉出,公孙拓这小子虽然看上去有点儿木讷,确也有几分过人胆魄,倒是配得上他那非比寻常的命格。
可如此说来,为何会遇上双亲被杀、满门皆屠,这种惨事呢
公孙拓站在自家府院门外,一袭青衣满是褶皱,面容略显疲态,满目凄然。
昨夜初见此情此景的视觉与精神冲击,此时已淡去许多,可心中的惶恐与愤怒一丝未减,还添了几分悲凉。
他也想不通。
崂首捕说妖邪不简单,需求得隐灵深山中的道仙出手,方能化解。
老道仙确实心善,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只不过,看上去其貌不扬,又矮又瘦,虽有点儿风骨韵味,可与话本里说的世外高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父亲说了,不可以貌取人。
老道仙那般模样,应该是低调吧。
那么,眼前这个在院子里蹑手蹑脚转来转去、像只热锅蚂蚁似的小道士,到底是在做什么
还有,他唱的是什么曲子为何如此古怪,却是从未曾听过。
莫不是什么捉妖驱邪的法咒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
来来去去,李长安就只记得这么一句。
前后院踅摸了好一阵子,斜阳垂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偌大的公孙府宅中,已空无一人。
看着满院盖着白布、四零八落的尸首,院墙上触目惊心的血字,再加上那没头风一吹,李长安很本能地,方了。
“小道兄。”
“啊”李长安吓了一跳,转身看到院门口站着的公孙拓,拍着胸口,道“你醒啦,那就,麻烦过来一下。”
公孙拓眉头微微一皱,犹豫了一秒后,他迈步走进院中。
公孙拓刚站定,便见小道士抬手立起两指,在自己眼前画了个圈。
随后,他便觉得额间绽开一片清凉,有些昏馈的思觉,登时清淅起来。
检查之时,有感公孙拓神思有些恍惚,李长安就顺便念了个清风解惑咒。
而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算得上是神通了。
公孙拓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愧疚。
刚刚还在怀疑这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士,这会儿人家随便指了指,就神清气爽了。属实不该心生疑念啊
“性灵稳,心神凝。无碍了。”李长安拍拍手道。
抬头看向泛青色的天,冬日夜长,估摸这会儿差不多6点左右,离戌时还有一个多小时。
“多谢小道兄”公孙拓拱手揖了一礼。
李长安摆摆手,“嗨,多大事儿。
那个公孙公子,我觉得吧,你还是别在这儿待着了。多看多神伤,对吧。
我师父去了松涛客栈,要不,你去那儿找他。”
其实,这会儿天色渐暗,李长安巴不得有个人在院子里陪他一起看守除怨箓。
但公孙拓,就算了吧。
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这些尸首暂时不能收,就这样曝露着,多看一眼多难受一分。
公孙拓的目光在父亲与母亲的尸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宽袖里的双手下意识握作拳状,泪目道“多谢、好意”
李长安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好劝的,随他吧。
公孙拓跪坐在父母亲尸身当中的地上,时而口中轻念着什么,时而仰头望天
李长安也不擅于安慰人,深觉有些不自在,便又在院里晃悠了一圈。
两人也无对话,就这样干巴巴地过了好一阵。
片刻后,李长安咂着发涩的喉咙,终是耐不住口干舌燥,走到公孙拓身边,清了清嗓子道“公孙公子,麻烦你个事儿,我口渴,不知哪儿方便弄碗水喝”
公孙拓呆滞了一下,轻吸鼻子,将始终攥在手里的锦囊,塞进袖袋,站起身应道“小道兄,随我来。”
两人沿着回廊,走到厨房,避开厨房门口盖着白布的厨子的尸身,走进里头。
过了储菜间来到灶堂,日常用来温水的小碳炉在后门柴堆旁,此时早已熄火。
公孙拓提起冰冷的壶,抱歉道“小道兄,真是过意不去。”
“凉的喝惯了,不碍事。”
李长安伸手接过来,对着壶口胡乱灌了一嘴。想着待会儿还喝,索性便提着壶,转身往外走。
公孙拓弯腰在柴堆里翻找小块木柴,打算生火烧点热水。
李长安走没两步,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身望向那一人多高的柴堆,眉头一紧。
妖李长安心底一坠。
转念一想,不对。是妖的话,干嘛藏起来,不得早就跳出来把我俩杀了。
柴堆那边又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这次,公孙拓也注意到了。
李长安轻念乘风诀,随时准备在妖怪张着血盆大口扑来之时,冲过去提起公孙拓,跑路。
就在这时,柴堆旁缓缓探出一小半张脸。
霎时,李长安浑身寒毛蓦地立了起来,头皮直发麻。
在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半张脸,是人、是鬼、还是妖之前,柴堆旁的侧门嘭的一声被破开。
晦暗不明,也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道影子蹿出了那道门。
只不过
原本应该站在柴堆旁的公孙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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