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返老还童”
李耀反复咀嚼这八个字，又想到洪潮曾经搞出来的“玻璃弹珠声”的鬼把戏，悚然一惊，瞬间明白，“你，你是要在全宇宙范围内，实施一次超大规模的重启，把整条时间线都重置到亿万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是的。”
洪潮的声音非常深沉，而它银光闪闪的表面却是涌动着从亿万年前滞留在地球上的冤魂，到“超体文明”和“元始文明”的战争，到它掌控一切，从三维宇宙突破到三点五维宇宙，甚至朝着四维宇宙进军的全过程，“你说的没错，最初的我的确是亿万被抛弃的地球平民百姓，在熊熊烈焰中炙烤的冤魂凝聚而成，当我或者说我们在太阳风暴中重生时，我们释放出来的每一道波纹里，除了满腔怒火和复仇的嚎叫之外，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而当我们以超体文明的身份，战胜了元始文明之后，复仇的怒焰已经平息下来，我们所思所想，的确是如何将所有人的思维和情感都连接到一起，用这种方式确保整片宇宙海的绝对和平。
“但是，当我们探索得越多，对宇宙和宇宙之上的宇宙了解越多，越是被黑暗、绝望和悔恨笼罩我们可以消灭仇敌，却无法令死者再生；我们可以创造无比美好的世界，却无法修复昨天的邪恶和丑陋；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物质和能量，却无法回到过去，回到本源地球尚未被毁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生机勃勃的时候。
“时间的长河，它一刻不停地奔流，流向名为毁灭的深海，我们就像是坐拥无尽财富和权势的老者，对一切都充满了厌倦，却不止一次回想起昔日美好的日子，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岁月将我们千刀万剐，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和灵魂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掌控宇宙又如何，称霸星海又怎样，衰老是我们不可避免的命运，毁灭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你说，倘若有一种方法，可以令整片多元宇宙海的时光倒流，让我们组成超体文明的所有智慧生命，洪潮中的每一枚小水滴，都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过去，难道这样的事情，不值得我们付出一切代价，耗尽所有的能量去追求吗”
李耀不知该怎么说。
他从未感到如此恐惧，更是从未感到如此愤怒。
“不管你对逝去的童年有多么憧憬，倘若亿万年时间真的被重置，那么，你究竟将我们这些诞生于亿万年间的人，当成什么啊”
李耀咬牙，双拳仿佛要攥成两个黑洞，“我们都是淡淡的铅笔字，随时可以被橡皮轻轻擦去吗
“不，时光不可倒流，我们唯有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呵呵，呵呵呵呵，你根本不明白，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如果不想撞个头破血流，魂飞魄散的话，就只能回头”
银白色圆球的表情，再次朝李耀泛滥出无穷无尽的信息，这一次的信息内容，是笔墨无法描绘，比九幽黄泉更加恐怖的画面。
“你以为，多元宇宙海就是最残酷的战场吗你以为，在真正的四维空间内，存在对人类热情友善的神级生命吗你以为，所谓的神级生命，真是仁慈的神灵，会被你的祈祷、热血和所谓的正义打动吗可笑，实在太可笑了”
洪潮低吼道，“你们这些浮尘一样的人类，对真正的危险根本一无所知，你知道什么叫大肃清协议吗你知道什么是快子崩塌吗你知道奇点尊主勃然大怒时，怒火能波及多少宇宙，多少维度的空间吗你见过万古吞噬兽从黑洞深渊中苏醒，连奇点尊主都要瑟瑟发抖，无数文明献祭了自己的未来，只为了将万古吞噬兽多封印一秒钟的场景吗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一只小小的蟑螂，是比蟑螂更加渺小的细菌和病毒，你根本不会知道，宇宙之上的宇宙，真正的狩猎者和猎物，究竟有多么恐怖
“黑暗森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们这些家伙最喜欢用黑暗森林四个字来形容宇宙的广袤和恐怖，我却要告诉你，最恐怖的事情绝非你生活在黑暗森林中，而是你所谓的黑暗森林，却是某种更高级存在眼中的生态保护区，甚至是更高级存在的动物园里的一蓬杂草而已，你好不容易点燃了这片黑暗森林，从里面逃了出来，却发现无数双讥讽的眼睛正在看着你
“你在地，人家在天，你是细菌，人家却能穿越十九个不同的维度，你要怎么和人家斗
“我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愚蠢，但再有勇气的愚蠢，也只是愚蠢而已，昔日的我也像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称霸多维空间的力量，结果我刚刚探出头去，就被人打回原形，跌落三点五维的尴尬状态，困在这支离破碎的身体里倘若不是我冒险进军，身受重伤的话，你以为你们这样的浮尘、蟑螂、细菌和病毒，能有半点机会吗
“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你知道吗最可悲的是，很久以后，当我用全部计算力推演出当时发生的事情，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被更高维度战场上的一颗流弹击中，或者说，是一只土拨鼠钻出洞穴，却被士兵的大头皮靴一脚踩了回去，如此而已从头到尾，那些更高维度的存在，根本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
“这就是我和人家的差距，简直比你和我之间的差距更大。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一件事，进化是有终点的，所有文明都要安安分分藏匿在食物链上，自己的位置里，任何妄图冒头的文明，都会遭到无情的打击而打击者甚至不会意识到该文明的存在。
“我已经代表人类文明，走到了进化的终点，再走下去就要又一次突破三点五维，进军四维空间，肯定会再次遭到致命的打击，或许不再是流弹，而是真正的毁灭
“你说，除了逆转时间，回到过去，还有什么办法，能更好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文明”
李耀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事实上，他的神魂已经被洪潮发送过来的那些信息，那些蕴藏着“大肃清协议”、“快子崩塌”，“奇点尊主”和“万古吞噬兽”不可言说的恐怖的信息，彻底塞满，简直陷入某种“数据溢出”的状态。
“回到过去”
李耀喃喃道，“真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可以的。”
洪潮道，“只要回到过去，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得到修正，所有的悔恨都可以被抹平，所有的邪恶和丑陋都能被消灭在尚未发生之前，下一次轮回肯定比这一次更加美好，什么都可以改变的。”
“那，我们呢”
李耀眯起眼睛，神魂深处隐隐作痛，“我们岂非，要彻底消失了”
“不一定，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宇宙是由观测者来决定的。”
洪潮道，“只要你的执念足够强，就可以在时光倒流的过程中对部分量子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你和你所爱的人，都会在美好的过去重生，以更加幸福的方式”
“但是”
李耀迟疑，“就算时光倒流，我们还是会不断进化，一万年，一百万年，一亿年，终有一日，还是会触碰到你说的进化的壁障，万一突破四维空间，还是会被你说的那些什么大肃清协议，快子崩塌，奇点尊主和万古吞噬兽什么的毁掉。”
“那就重新倒转时钟，让时间再逆流一次。”
洪潮道，“再次重置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最初。”
“这”
李耀微微皱眉，神魂艰难地反抗着，“这不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是不战而逃吗”
“不，这就是我们这个文明，应该在宇宙食物链上的位置”
洪潮道，“如果我们注定是一颗草，就没必要让自己长得那么高，如果我们是一头食草兽，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度过一生，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方式，只要按照这样的方式去做，不管外面的宇宙打得如何昏天暗地，血肉横飞，无数文明旋起旋灭，我们都可以在时间的循环中获得永生”
“永生”
李耀喃喃道，他的全身包括咽喉，都被银白色的液体包裹，蔓延，吞噬。
“没错，永生，我用了亿万年光阴来搜集平行宇宙分裂链式反应能，此时此刻，终于达到了时间倒流的临界点，只需要最后一步，只要最后一点点能量，就可以完成第一次时间倒流，等到光阴的尘埃落定，你就会知道，我是正确的，是为了守护这个文明，是做出了别无选择的选择”
洪潮言辞恳切，很有种泣血而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