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吃惊的抬头看着林虎,他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像个大人模样了。虽然面貌稚气,但神态坚毅,仪态从容。壮实的身子像个小山,嘴角便微微发黑的绒毛已经长出来。不看年纪,已经是个大小伙了。而且说出这几句话也甚是有骨气,掷地有声。虽然言语朴素,但道理却也是这个道理。不知不觉中,儿子无论从身体还是思想上都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少年了。
忽然间,林有德感到很欣慰。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再无什么建树,但自己的儿子却未必如自己。如果他能出人头地,岂非也让自己欣慰了。
“虎儿说的对,爹爹活了一大把年纪,反倒不如我家小虎豁达。罢了,科举之事便不提了。若是名落孙山,我便会杭州去,在船行做事去。守着你娘和你妹子,不也是其乐融融么?”林有德轻叹道。
林觉笑道:“这才对嘛。有德堂兄,岂不闻天生我材必有用,不管做什么,只要家人安康,心底无愧,便已足够。”
林有德点头道:“林觉公子说的是。咱们回吧。”
众人纷纷上车,林觉在上车前拍拍林虎的肩膀朝他挑了个大拇指笑道:“很有长进,小虎长大了。”
林虎嘿嘿而笑,挥鞭驱马,驾车而行。是夜,枣园之中大开酒宴,演出结束后匆忙而回的谢莺莺谢丹红等人为林觉摆了接风宴席。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尽享团聚之乐。
……
汴梁城内城西北,延福宫丽泽门外有一片湖光水色之处。这里便是汴梁内城五大湖泊之一的西北湖。其面积着实不小,占据内城西北一角,乃皇宫大内水系的发源之地。
因为其位置紧邻延福宫西宫门,湖西直抵内城西北角的金水门,所以,在延福宫和内城城墙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湖泊屏障。作为紧邻皇宫的大湖,这里自然也非寻常百姓居住之所。虽然湖光水色,烟柳碧波风景美不胜收,但却戒备森严,非常人所能居处。
西北湖的周边,绿树葱郁,高宅林立。这里是汴梁城最有权势之家的居所。但其实即便是朝中大臣,想在这西北湖岸边有一处宅邸也是不容易的,因为这里住着的大多是皇亲国戚,王公贵胄。公主驸马、皇子王爷才有资格在这里安家。
此时此刻,汴梁城万家灯火璀璨之时,位于西北湖南岸的一座雄伟的府邸之中也是灯火明亮。宅邸中人影穿梭,仆从奔走,一片热闹的场景。这里是梁王郭冰的旧王府。从他成为一个少年之后,他便从宫中移居到这个只花了一两银子便得到的先皇赏赐的府邸之中,一直到他离开京城去杭州为止,这里都是他的居住之所。
后园花厅之中,梁王郭冰静静的坐着上首的一张大椅上。他的脸色有些阴沉,这让整个花厅中的气氛和灯火璀璨的王府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和沉闷,甚至有些阴森。
郭冰的眉头紧皱着,神色有些气急败坏,面孔还有些扭曲。很久以来,郭冰都尽量让自己保持一种平和的样子,不让自己被人一眼看穿心情。但今日,他实在是恼怒的很。
郭冰的面前跪着两个人,一个秀发蓬松俏脸低垂,正掩面坠泣,另一个满脸羞愧,眉头紧皱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爱女郭采薇,一个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郭昆。而就在不久之前,郭冰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个让他愤怒之极的事情。那地上摔碎的茶盏倾覆的渣斗和满地的狼藉便是他之前怒火中烧的明证。
“父王息怒,父王身子要紧,请父王万万要保重身子,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跪在地上的郭昆低低的说道。
“我息怒?你们……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么?薇儿,你太让爹爹失望了,居然做下如此丑事,本王的脸被你丢尽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你让我今后如何做人?”郭冰怒喝道。
郭采薇的哭泣的声音更大了,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父王,不要这么说妹子啊,都怪我,我该加强对妹子的保护才是,否则便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郭昆低声道。
“当然怪你,你居然瞒着我,还瞒了这么久。那都是去年上元节的事情,你居然瞒了我一年多。你可了不得,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王了。”郭冰怒骂道。
“是是是,是孩儿错了,孩儿不该瞒着父王的。孩儿……是怕父王知道此事后生气,所以才……”
“闭嘴。你既选择隐瞒我,便该处理好善后事宜,为何容许那无法无天的小子活到今日?你知道之后便该杀了他灭口。他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玷污我王府尊严之事,你还容他活在世上?”郭冰怒骂道。
“父王……孩儿当时是想杀了他的,然而……然而……事情的发展孩儿也没想到。知道此事的时候,恰好在谋划剿灭海匪之事。孩儿想着,他定会死在海匪手里。于是便没有动手。再说……再说……我也不能伤了妹子的心,便有些犹豫……”
“伤她的心?做下这等丑事,你还护着她?还由着她的性子?”郭冰再次暴怒道。
郭昆皱眉不说话了,这件事越描越黑,他是没法解释了。
一旁无声哭泣的郭采薇慢慢的抬起头来道:“爹爹,女儿不孝,给您丢脸了。可是这件事怪不得林公子。”
“那怪谁?怪我么?”郭冰喝道。
郭采薇流泪道:“也不怪父王,怪只怪女儿命苦。若不是司马青衫那厮生出歹意,骗女儿去赏雪,女儿怎会被他……被他下药。林公子其实是为了……为了救我。那日他也差点被司马青衫杀了,他挣脱了绳索杀了司马青衫和东方未明,才救了女儿一命。发生……发生那样的事情,那是女儿求他的,女儿并非不知廉耻,实在是……中了毒,他不救,女儿便要死的。”
郭冰冷哼一声不说话,心里后悔不迭。当初便不该留着司马青衫和东方未明在府里当幕宾。真要说起来,自己留下司马青衫之举才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要怪,其实反倒要怪自己。
“爹爹也不要怪哥哥,是我以死相逼,逼着哥哥不要杀他的。林公子是无辜的。他……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爹爹和哥哥的事情啊,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为我家办了多少大事。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啊。只是后来……后来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他得知女儿怀了孕,为他受了苦,才决定跟女儿交往的。女儿承认,之前便喜欢他,但之前他都是回避女儿的。他知道你们是不会答应让女儿嫁给他的。”
“哼!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他替我们办了事又如何?难道便可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他让我王府蒙羞,便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可不管他替我们做了什么事。规矩便是规矩。怪不得在杭州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你们二人在我面前有些怪怪的。原来你们私底下做下了这等丑事。”郭冰冷声道。
郭采薇摇头道:“爹爹,你惩罚女儿便是,是女儿做了让爹爹蒙羞之事,女儿愿意承担后果。但请爹爹饶过他。爹爹若觉得女儿给你丢脸了,薇儿愿意去死,以洗刷给爹爹带来的污名。”
“该死的是林觉,不是你。他死了,便没人知道此事了。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不要委屈了自己。你知道爹爹此行来京的目的是什么。”郭冰语气放缓了不少,他内心里对郭采薇还是疼爱的,他并不想逼死郭采薇。
“爹爹,你不明白的。你知道女儿为何今日向你坦陈此事么?便是因为得知了爹爹此次来京的目的。爹爹这一次来京城是要给我定亲事的。我再也不能瞒下去了,所以我选择了跟爹爹坦白。此生此世,除了林公子,女儿是谁也不会嫁的。爹爹,女儿不孝,女儿没求过您什么事,但求此事爹爹能答应我。”郭采薇轻声道。
“放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自己做主?杨家有什么不好?杨俊乃是当今枢密使,他的二儿子杨雄现在是禁军侍卫马军司副都指挥使,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量。我们和杨家联姻,正是门当户对。杨雄在宫中宴会上见到了你之后便对你有意,这才托了他爹爹提亲。杨俊本来对我们可是敬而远之的,他跟我王府并不熟络。这一次难得可以成为姻亲,你可知道此事对我们的重要性?和杨俊成了亲家,我们便可压倒吕中天,再也不必看吕中天的眼色,你明白么?”郭冰沉声说道。
“明白,女儿什么都明白。爹爹不就是想拿女儿换取好处么?女儿原本对此并无想法。生在王府之家,为咱们梁王府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但现在女儿心里有人了,女儿便不能答应了。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事已至此,女儿不能负林公子。还望爹爹原谅。”郭采薇低声且坚定的摇头道。
“混账,混账话。为了那小子,你居然置咱们王府的未来于不顾?我要活活被你气死了。你要这么倔强,那林觉必须死。我会让人将他大卸八块,丢到山野喂狗去。”郭冰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