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营是周景的亲儿子,周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到侦察营。
如果说周景就是当爹的,龙文章就是当娘的,他在侦察营待的时间比在二团都长。
于是乎,龙文章用起侦察营来顺手无比,而侦察营的家伙们,也从龙文章那里学到了很多习惯毛病。
不辣就是一位,嘴也学的毒辣的很,孟烦了在后院折腾那些花草,他走过去头一句话就是“我算知道你怎么老一副欠揍的样子了,从小熏陶嘛――你真没想到啊”
孟烦了翻了一个白眼儿“真没想到什么”
“真没想到自己会成了铜钹镇汪填海的儿子。”不辣说。
孟烦了脸立即就红了,他知道他的样子,一定像一屁股坐上了刺猬的狗熊,他像刚被人抽了一耳光,瞪着抽了他耳光的人。
那家伙则看了看他的手艺,拔出刀,干和他一样的勾当,还干的则津津有味。
孟烦了父亲现如今的身份,铜钹的伪保长。
他不是铜钹人。连客居都不算,人们大概只是推一个倒霉蛋上去,接替被日军打死的上任伪保长。
推他上去的人都被抓去修工事死光了,他倒还在这稀里糊涂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不辣终究是只学了龙文章的三分,要是那个家伙在,一定会比他还要嘴毒,劝孟烦了大义灭亲,拿枪碰碰两下,那是一定会做出来的。
只是那位还在赵家寨,没有赶来,这样的好戏也无从可看。
现在要琢磨的是该怎么弄,他们是有军务在身的,完成侦查后是要回赵家寨的,可以预计接下来还要打仗,带着孟烦了的父母,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
或许,可以等他们撤退时再来接
不落脑海中刚有这样的想法,便立即将其掐灭了。
镇子里还有其他人看到他们,难保没有人会告密,恐怕到时候孟烦了回来能给他的父母收尸了。
那就先带回赵家寨吧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事情想开了就简单,孟烦了父母当然愿意跟他们走,铜钹已经快成死镇了。
相信他们一直也是望穿秋水的,在沦陷区当顺民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这部分简单,但是就孟烦了的来说,简单之后,通常必是复杂。
那个老顽固“走啊走啊。人生皆虚妄,恩爱痴人逐。速速地走”
然后他平和淡定地说,“只是把书都带上。”
孟烦了焦心地在屋里踱着,几乎绊倒在书堆上。
不辣“我”
他大概也已经被老顽固的气场搞到不敢太粗口,于是只好打量眼前的一堆书,那堆书从他脚下,一直堆到要他仰头。
“王八盖子滴”
狗娃子在做一种尝试,他试图背上了一堆书包后还能站起来,结果是他仰在地上,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挣命。
狗娃子“营长,营长”
不辣头也不回地在绑另一堆书“翻着吧。我去找只母乌龟来跟你配对。”
除了孟烦了,所有人都在头皮发麻,这些书是那么━━━━°°━━━━多,比他们所有人的装备加起来都多三倍。
除非把他们都变成老黄牛,否则单靠肩挑手扛,决计是背不回去的。
此时,孟烦了在幸灾乐祸“别着急,慢慢想。我瞧三十个迷龙也就能把远香斋搬到赵家寨啦。记住千万别少了,丢一本儿家父要跟你玩命,都是孤本。”
“什么玩意”
“远香书斋啊中的西的,古的今的,家父学贯东西。虽说他也不怎么看,而且还不到孟家老书斋的十分之一,可把这票货连灰尘带蠹虫。
从北平搬到南边,我家倾家荡产了,再搬到这,老底子都蚀尽啦,现在烦你们搬回去啦。”
不辣“能不能不搬啊”
孟烦了偷笑着“那他就绝不能走啦。你以为他为什么到铜钹就去不了禅达呢我猜他也就是为了书斋做了保长。”
不辣“这可是你家的事。不要那么幸灾乐祸的。而且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一会儿我让狗娃子多跑一趟,去团座那儿请示请示。”
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这么大的麻烦,当然要交给官衔最大的人来处理,谁官大谁责任大。
呜呜呜,呜呜呜
隐隐约约的有女人的哭声,哭声压抑着,有点儿像小孩子被欺负了,却又没有大人关心,无奈的哭泣。
不辣当然做不出那样仔细的分辨,“烦啦,你妈喜极而泣了”
“不是我妈。”孟烦了说。
“那是谁”
孟烦了也吃不准了,看了眼他父亲,老爷子在监督他们打包“爹,妈在干什么”
老顽固“在里屋啊,里屋呢。”
他指的是与那哭声来源的完全两个方向,哭声是从厢房来的。
可孟烦了也没功夫深究了,因为董刀和几个被派出去找车的,推着两挂车子叮里咣当左冲右撞的进来,他们一脸惊惶,那当然不会是因为那两挂车子。
董刀“日本鬼子”
不赖手下便有那么几个人狐疑地看孟烦了的父亲,他父亲也许很糊涂,但这方面绝对的敏感。
老顽固急切的解释道“过路的啦你们真当我是汉奸吗”
他没有时间通风报信的,而他应该也不会是,只是他自己也想的太多了。
众人把打包好的书放下,拿起武器,纵下台阶。
当他们看见那队从菜地里过身,并将路过铜钹主街的日军,就知道那不是冲他们来的了。
枪担在肩上,头盔也推在脑后,多数的人手上拿的不是武器,倒是一路从百姓田间拔来的菜。
一头老黄牛在队伍当中,一个在前边牵着,一个在后边赶着,一个在牛背上骑着,颇一派田园风光,这样的军队不可能有任何目的,就是巡逻兼之打劫。
就是这人也太多了吧看样子有小一百人,足有半个中队。
日军人的队首已经进了铜钹,拉得过长的队尾里,三个日军溜下了田埂,猫着腰嘻笑着,照他们这边而来。
以一打十,虽说昨日已经做过一次,但此刻不辣他们还真没这种想法。
还在门口的人乱成了一窝蜂,匆忙收拾掉他在这留下的痕迹。
狙击小组上了屋,观察员趴在屋顶上,向他们警告着那边的动势“过来啦,往这边来啦。”
不辣“注意隐蔽,总不会就进这个院子。”
训练的效果立即显示出来了,众人呼呼地已经藏了一大半,就留下孟烦了和不辣还在院子里呆着。
观察员小声道“好像就来这个院子。”
老顽固刚搬进去最后一摞书,现在跑出来,连呼带喘地把他俩往主房里推,“快藏起来,我在就好啦。”
空旷的院子外,某种古怪的声调,大概是一种日本的小曲,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孟烦了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可都搞不明白,这三个小鬼子过来干什么
在他苦思冥想之时,那三名日军已经进了院子,来到主屋打门和叫唤,他们倒是很有礼貌,每一声唤后边都带了个桑字,那是日本人称呼的先生。
孟烦了透过门缝观察着父亲的表情,古板的跟他爷爷死的时候一样。似乎是因为他儿子在看着。
“应该走了吧该走了吧”他碎念的想到,可等一分钟之后,他连这种想法都不会有了,因为他的大脑已经空了。
三个日军去了西厢房,随之便是激烈的打斗。西厢房有董刀,狗娃子,和另一个步枪兵铁蛋儿。
三对三很公平,董刀的大刀玩的很不错,只是一刀便让一个小鬼子咽了气,随即又帮着铁蛋儿插死了另一个小鬼子。
狗娃子的搏斗能力并不是很出色,而且也没有专门学过用手掐死敌人,所以和他敌对的鬼子纠缠在了一起,两个人堪称破坏大王,撞破了西厢房的墙壁,撞进了主房里。
老顽固自从三个日军离开,便站在书桌旁书写,以平息自己的心情。可此时他拿着笔颤抖的手充满了他的心情。
不辣拔出腰间的刺刀,帮着上去给鬼子来了个透心凉,结束了闹剧。
孟烦了听着西厢房传出来的哭声,感到毛骨悚然,他顺着狗娃子和小鬼子撞开的大洞走了进去。
于是,他看见一间空得像牲口棚一样的房间,地上铺着凌乱脏污的被褥,放了些发馊的食物和水。
屋里难以形容的恶臭几乎叫他窒息,一个女人躺在那里,一直在哭的是她,现在她瞪着他们。
她看的一眼让孟凡了觉得被鬼看了,她很丑,即使没那么脏,即使没有一双快瞎的眼睛她也长得很丑。
粗手大脚和粗糙的皮肤,她属于孟凡了在禅达的田地间,经常看到的那种女人。
只是那些人是欢快的,她们甚至会主动调笑很需要被调笑的何书光,而这个,却是一种来自地狱的表情。
她完全是赤稞的,用破烂的被子紧紧裹着,她在剧烈的发抖,她想挣起来,但她显然挣不起来。
孟烦了呆呆看着,有那么一会他的脑袋里全是真空。
“亲爱的父亲,我亲爱的父亲。”
那帮热爱田园风光的日军,大概觉得营里的军妓不够配给,于是在外边也制造了一个。
他们打残了她,然后扔在这里,胁迫孟烦了的父亲为他们喂养。
孟烦了呆呆的看着,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如果不是突兀响起的枪声,如果不是推门进来的不辣,他感觉自己能看到天荒地老,呆到天荒地老。
“王八盖子滴,前面打开了,抄家伙。”
不辣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什么事情,要比突发的战争更重要。
不辣提着冲锋枪,刚走进院子,屋顶上的观察员就兴奋的喊道“营长,是咱们的人伏击了小鬼子,我看见一团的人了。他们已经把小鬼子压在小镇中心了,咱们捅小鬼子的菊花吧”
“当然,捅他菊花”
不辣毫不犹豫的说,他选择相信手下的判断,打了个手势,带着剩下的人冲出了院子。
步行穿过小镇巡逻的日军,猛的遭到不明武装的袭击,便立即抛掉了手上抢来的粮食蔬菜。
累赘之物尽去,他们从日本农夫迅速变成了杀人老手,用避弹的步伐抢到掩体后面,举枪还击。
其实这并不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日军对面的指挥官,并没有因为抢占先机而感到沾沾自喜。
因为,他们本来应该更早的发现敌人,而不是快跟敌人打了照面才发现。
如果早就准备打伏击,战场就不应该是小镇,而是小镇外面的那片开阔地。
把小鬼子放到开阔地的田垄上,轻重机枪和冲锋枪一起开火,一个照面就能让他们伤亡过半。
两翼包抄上去,保准用不了10分钟就能解决战斗。
可那只是如果,现实是匆忙布置的伏击,只是打了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小鬼子反应过来后,蹿入了大街小巷,就跟老鼠钻进了洞里是一样的,滑不溜秋的很难抓到手。
巷战,短兵相接、贴身肉搏,残酷性大。彼此混杂、犬牙交错,危险性强。
曾经上过周景培训科的迷龙心知肚明巷战真的是“绞肉机”,无论是胜方还是败方,损失都非常惊人。
如果有优势,那就尽可能的不要把战场选在城市大型村庄这些地方。要是占劣势,那就反其道而行。
侦查人员的回报,让迷龙知道鬼子的数量要比他们少一些,没有携带重武器,充其量有几挺轻机枪,比他们是大大不如的。
可是他们走的太快了,快到离前头开路的侦察兵只有一里地,等知道敌人就在眼前时,已经来不及做太多的布置。
只能匆忙的让手下四散开来,占据有利地位,布置一个伏击圈。
与其撤出小镇把背后让给小鬼子,不如硬着头皮跟小鬼子拼了。
铜钹最高的建筑是某家富户的大院,有两层的竹楼,上面还建了三层阁楼。
几分钟的反应时间,可能做不了太多,但是先日军一步抢占这个高地,组织火力封锁道路还是能做到的。
富户一家子早就在日军占领这里之前,全家撤过了怒江,只留下一个为了挣钱的老头子看门。
日军来到这里时,把那家人没有带走的好东西扫荡了一遍,便没有去再管。
战争时期随时都有可能迎接死亡,没有人会客气。迷龙带着一个班来占领这里,敲门没有响应,便搭建人凳让人跳墙翻了进去。
干巴巴的老头子都快吓晕了,还以为是日本鬼子要杀他呢
可等看清楚跳进来的两个兵穿着的衣服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军爷打回来了”
跳墙进来的并没有理睬他,快步上前将大门的门闩拉开,将迷龙等人放了进来。
班长指挥着架设机枪,布置防御,迷龙匆匆的解释了一句“我们在跟日军打仗,你的院子被征用了。”
然后,他就上了阁楼,完全把老头子当作了空气。
在高地上的机枪架设之前,铜钹大街小巷的枪声,都是一阵一阵的。
见到敌人,一梭子子弹,见不到敌人,就小心谨慎的轻步慢挪,完全不想让敌人听到任何动静。
迷龙手下的班长,正指挥着机枪给己方火力掩护,迷龙端着望远镜面色阴沉的观察着战场。
虽然他们是占优势的,损失要比日军小,但那并不代表没有损失。
这样的战斗要比正常的战斗损失快,损失大,迷龙看的心疼呐
“艹,你大爷的,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呀,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迷龙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谁让是他立功心切,跑的这么急呢
就在他以为,己方即便打赢了也要损失惨重时,忽然出现了新的情况,让他喜出望外。
“烦了”
孟烦了正在捅敌人菊花,他端着汤普森冲锋枪,将两个正准备强行进入一户人家的小鬼子,开枪扫倒。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轻机枪小组,在拼了命的奔跑,迅速的在街口架起了机枪阵地,封锁了小鬼子的一条退路。
迷龙继续搜寻着,他看到了同样拿着冲锋枪的不辣,将两个毫无防备正在后撤的小鬼子打倒。
盘踞在一户人家屋顶上的狙击小组,狙击手拿着一把带有瞄准镜的38大盖,将一个又一个还没有搞清敌人位置的小鬼子打倒。
日军也在反应,知道自己陷入了两面夹击后,更多的开始强入民居,准备顽抗到底。
可令人更惊愕的就在这里,迷龙看到了更不一样的“友军”。
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跟普通的民众没有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手里拿着一只老套筒。
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动枪栓让子弹上膛,然后静等着破门的小鬼子进来,吧嗒开了一枪,将那个同样惊愕的小鬼子打倒在地。
似乎是对枪没有什么信心,或许是知道自己来不及再上一发子弹了,他冲了上去拿枪托狠狠的砸着小鬼子的脑袋,血液迸溅了一地。
那边那位,是个黑胖子,光头戴眼镜,看穿着像是个和尚。
他操着一杆火枪,把转角遇到他的一个小鬼子,喷成了麻子脸,上百颗或许是几百颗铁砂,加上一股足够浓的黑烟。
小鬼子并没有死,但是绝对够疼的,也够惨的。
和尚身后有个拿弓的家伙,也是乡民打扮,拿着弓箭朝着正哇哇大叫的小鬼子补了一箭,也结束了他的痛苦。
更让迷龙惊讶的在后面,胖和尚把他的大屁股放在地上,专心致志的用一个牛角,往火枪灌火药装铁砂,全然不顾这是战场,鬼子随时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那位拿弓的家伙,拿出一支弩箭在自己背着的一个竹筒里蘸了蘸,装在了他的猎弓上。
那应该是猎户常用的招数,加工过的野兽粪便,带着毒性。
还更有一位大才,拿着铁桶在忙活。迷龙本来不想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想把他忽略过去的。
可那位大才那里接下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了过去。
那位大才划着了火柴,把铁桶里的什么东西点着了,超大个头的爆竹炸裂,声音响彻整个铜钹。
那玩意儿跟重机枪的声音有得一拼,正在往不辣方向运动的小鬼子,忽然被那边的声音吓了一跳,刚折回去,却被突然蹦出来的不辣扫了个正着。
陷入前后夹击,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既要防范前头,又要防范后头。
小鬼子恨不得爹妈多生两只眼睛,长在脑袋后面,就不用被身后突然响起的枪打到了。
渐渐的,迷龙的人控制了所有的街区,把小鬼子封锁在网格里,封锁在老百姓的民居里。
事实上,当了顺民的老百姓,在有了反抗的机会时,也不介意赌一赌。
而那些奇装异服的友军,发挥出了更大的效果,他们熟知这里的情况,要比两支在这里遭遇的正规军都熟悉。
哪里可以翻墙头,哪里会藏着鬼子,他们清楚无比。迷龙的手下只需要端着枪,跟在他们身后,把一只只地老鼠脑袋打下来。
几乎一个小时后,稀稀拉拉的枪声渐渐停下了,作为胜利者可以开始打扫战场了。
迷龙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警戒的士兵就来回报“南边发现大批鬼子,正在朝这里赶来。”
刚与迷龙碰面的孟烦了,恰到好处的补充了一句“铜钹南边九里外,有日军驻扎的一个中队,估计是他们。”
迷龙的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惨了惨了,这里是敌人的腹地,要是被拖住了,都得把小命撂在这里。【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