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素来对北方边事漠不关心,只在朝廷要江南协饷的时候才会跳起来反对。”张居正闻言苦笑道:
“这次他们会持什么态度,仆也无从得知啊。”
其实他这话只说了一半。高拱那帮门生这一年可没少寻江南集团的晦气,弹劾他们与民争利啊,非法办学呀,垄断民生啦之类的……只是都被赵贞吉那里压住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赵阁老本着‘高拱反对的我就支持’的原则,甘愿为江南集团当肉盾。结果就是他和高拱的矛盾越来越激化。
“唔……”高拱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吐出口浊气没做声。他虽然眼下跟张居正志同道合、如胶似漆,眉来眼去、无话不谈。但谁知道姓赵的小子会不会成为张家的乘龙快婿,所以从来不会讨论跟江南集团有关的事情。
他便默默盘算片刻,决定先按下这轱辘不谈,又问道:“勋贵们会是什么态度?”
“十之八九是反对派啊。”张居正两手一摊道:“不打仗了,他们如何立功呀?”
“说得好像他们能打仗似的……”高拱啐一口,嘴巴撅得老高。勋贵们哪怕不自己打仗,但他们的亲族门人,还需要在军中发展,肯定不愿意议和的。
“这十来张反对票很要命啊。”张居正叹气道。
“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改弦更张?”高拱揪着胡子道:“哪怕拉过一半来也行啊。”
“那得跟三位公爷谈了。”张居正道。
“老夫跟他们谈不来。”高拱断然摇头,成国公滑不留手,定国公谨小慎微、英国公掉到钱眼里。
最关键的是,自己根本拿不出能打动他们的筹码……
“那谁能跟他们谈得来呢?”张居正若有所思的问一句。
高拱心里一阵腻味道:“兜什么圈子?你就直说,这事儿离了姓赵的小子办不成得了!”
“我可没这么说。”张居正失笑道:“不过肃卿兄好像对赵昊有成见啊。我看他都不敢来京里了……”
“老夫不该对他有成见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拱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也不用太谦虚,你我都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老夫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中解元。你叔大更是举世闻名的神童,可那小子一出世,就把咱们全比下去了。”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嘛。”张居正不禁笑道。
“哦对,他还会作诗……”高拱郁闷道:“对这种人,除了‘妖孽’没有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张居正笑笑道。
妖孽者,物类反常也,古人认为乃不祥之兆。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也。
“当然不是好词了!”高拱提高声调道:“短短四年时间,他创办了西山集团,利用长公主把北京的勋贵统合在一起。又创办了江南集团,把江南的豪势之家笼络成铁板一块。这种拉帮结派的能力,实在是耸人听闻。听说江南的地方官已经只知有江南集团,不知有朝廷了!”
“他还在江南大力办教育。好家伙,再放任他十年二十年,等我们这代人老了。这大明朝堂上就该都是姓赵的人了!”高拱顿一顿,冷声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看绝对所图匪浅!现在他已经扎稳了根基,想动他没那么容易了。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要尽早跟他摊牌!”
张居正听得暗暗心惊,没想到在高拱眼里,赵昊的威胁程度堪比鞑子。攘外必先安内,高胡子腾出手来就要收拾赵昊了!
这下他不能含糊了,忙沉声道:“可能肃卿兄和他接触太少的缘故,对他有些成见。我和那小子深谈过数次,可以担保此人对大明是赤诚的。他所做一切都没有瞒着我,也不是他有意拉帮结派,是公司这种组织形式太过厉害。”
“公司还不是他发明的?”高拱冷笑反问。
“那不一样的,一个婴儿诞生伊始,谁也没法断定他将来会长成圣人还是恶魔。需要时间来慢慢观察它。”张居正正色道:“不该才牙牙学语,就一棒子打死啊。”
“只要有长成恶魔的可能,那就该早早弄死,以绝后患!”高拱咬牙道:“你说是不是啊?叔大!”
“我却有不同看法。”张居正没像往常那样应和,也态度鲜明道:“大明二百年,早已丧失了开国时的锐气,已是死气沉沉,因循而已。我等纵有补天之志,可举措无非就是‘省议论’、‘振纲纪’、‘重诏令’、‘核名实’……那来来回回几手而已,乏善可陈。做得好了,也不过为国续命几十载,可想恢复二祖的威风,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遑论汉唐了。”
“我为什么替他说话?绝非徇私情……何况我与那小子也没有私情!”说着他语重心长的劝道:
“我是因为从公司这种新生事物,尤其是江南集团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还有变化的力量!这是大明如今最缺少的东西,所以仆希望再观察观察,看看他们到底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能带给江南带给大明什么变化。”
“变化,变化。”高拱有些烦躁道:“要是变得无可救药怎么办?”
张居正垂下眼睑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各正性命?这是一国大学士该说出的话吗!我看你是昏了头!”高拱冷哼一声。张居正此言出自《易经·乾卦》,可以理解为‘大地的万物都要适应天变,适者生存壮大,不适应的只能被淘汰。’
“……”张居正不说话了,其实后面还有四句他没说,更加过分。
“咳,跑题了。说廷议的事呢,怎么扯到那小子身上了?”见在对待赵昊的态度上分歧太深,高拱赶忙把话题扯回来,眼下最要紧的是俺答封贡,别的事儿都得往后放。他哈哈笑道:“刚才说到哪了,忘了?”
“说到跟勋贵交涉的人选,还是赵昊最合适。”张居正也笑笑道:“我也是信口开河了,方才说的做不得数的。”
“对对,做不得数。”高拱忙笑着点头道:“那就把那小子叫进京来,老夫好好跟他聊聊。”说着自嘲的笑道:“上回他去高家庄,老夫只顾着跟赵立本那老骟驴置气了,倒没跟他细聊。”
“应该的。”张居正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微微咬牙道:“说起来,不谷也要好好跟他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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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小仓山,味极鲜旗舰店中。
正出席谢师宴的赵公子,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谁惦记本公子呢?”赵昊接过马姐姐递上的罗帕,擤了擤鼻子。
“估计是哪个相好的?”李贽大马金刀坐在他旁边,闻言毫不客气的揶揄起来。
“瞎说,本公子守身如玉。”赵昊翻翻白眼,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老板对不可替代的王牌员工,都是很宽容的……当然,不能调戏老板秘书。
这次李贽、潘仲骖这对辅导天王,可是立了奇功了。
九月十八,应天乡试揭榜,解元姓焦名竑,出自玉峰书院。
第二名亚元吴汝伦,出自玉峰书院。
第三名亚元夏流仁,出自玉峰书院。
之后一直到第十名亚元,还有三人出自玉峰书院。
此外,还有27名学生中举,总33名举人桂榜有名。
别看还有62人落第,两倍于中举人数。
但是,这可是内卷最严重的南直隶乡试啊!
隆庆四年庚午科这一科,总共有4300名考生参加了应天府乡试,最终录取了135名举人。
录取率仅有可怜的3.49%,却已经是嘉靖十六年以来最高的一次了。
而玉峰书院的乡试录取率却高达34.7%,是总录取率的十倍!
这还只算了应天乡试的成绩,别的省卷的没这么厉害,估计最后录取率还会上扬。
果不其然,数日后,别省喜报陆续传来。
五十名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学生,中了包括解元李廷机在内三十名举人。
二十二名参加江西乡试的学生,中了包括解元吴天良在内九名举人。
十六名参加山东乡试的学生,中了包括于慎思在内的八名举人。
还有湖广三中二,福建四中三,河南二中一……
最后玉峰书院的总中举率达到了令人震撼的44.8%。
不过这个数据赵昊是不会公布的,那样太惹人注目了。反正乡试录上只会记载举子的籍贯和学籍,不会专门记录他们是出自哪个民办辅导机构的。所以除了书院内部,外人无从统计。
按照他意思,就连庆功宴也不举行了,闷声发大财才对。
“你这是掩耳盗铃啊。”但潘仲骖提醒他道:“别人就是算不准,但可以约摸个大概。你遮遮掩掩,反倒好像心里有鬼。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们辅导科举就是厉害,让大家早点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昊反复寻思,确实是这个理儿。自己总想苟过高胡子这段,未免有些缩手缩脚了。窝在老巢里都快一年没动了,人家好像也没打算放过他。
这才决定不再遮遮掩掩了,携书院一干师长,出席了新科举子们举行的谢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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