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离开之后,偌大的御书房中,再次剩下了帝弑天一人。
御桌碎了一地,木屑已经尘埃落定。有一部分沾到了他的衣摆上,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一动不动,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白天的那句话。
小公主重伤!
小公主重伤!
小公主重伤!
……
脆生生的声音犹如在脑子里爆开的炮竹,就那样硬生生的将他的理智,思维,英明,睿智炸的血肉模糊。
心,止不住的抽痛。就好像无数把钢刀,毫不留情的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没入心脏,丝毫不差。冰冷刀尖进入心脏时,变化成一把锋利的双面刀,在他的体力迅速的翻搅着,一下子将他的心脏割搅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这种痛,曾经他体会过一次。在那小东西落尽裂缝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天崩地裂,所有曙光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然后,堕进了无望深渊…
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有做出将她留下的决定,那么她是不是已然笑颜如花的溺在他的怀里;如果…如果他没有中毒,那么她现在是不是还高贵如女王,端坐在云海的王位之上。如果…如果不曾与他遇见,不曾救他性命,没有后来的一切,那么她是不是还安然无恙的逍遥在天地间…
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南宫天澜的功力修为,应该不低。击杀君流风,应该使出了全力。那么,那小东西一定伤的很严重。
骨节分明的大掌,下意识的紧握成拳。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地,荡开了多多红梅。那妖娆的颜色中,浮现出了那张狡黠的笑脸。一举手,一投足,一撇眉,一抬眼,都那样的生动。
可是现在,“小东西,你在哪里。你可知道,孤在想你…”你明明说过,亲口承诺过,在解毒之前,不会离开的,所以,你会回来对吗?
如今梅已经落网,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意思。当初在商讨王后的政议上,你抓伤王安。众人皆以为,你是狗急跳墙,野性难训。你却在王安死后告知孤,你知道谁是凶手。
原来,你早在那老东西身上下了追魂散。因为你看穿了孤的处境,所以未雨绸缪,助孤脱离困境。
聪慧如此,周密如此,你怎会被小人伤害,离孤而去。
哦,对了,是因为南宫天澜那张脸对吗。若是,孤将他毁了呢?
丹凤眼深邃,带着无尽的伤痛。仰头望天,景色依旧。环顾周身,却以物是人非。
夜色凄迷,愁云惨雾。天空黑的透彻,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隐约能瞧见几缕乌云,显得阴沉极了。
这几日的天气,就如同眼前的气氛一般,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光明可循。
天牢,寒石高筑,地基深十米,皆用最坚硬的石块打造。周围遍布铁网,铁网之上,皆有利齿,触者见血。如果强行攀爬,就会被利齿所伤,流血致死。
至于挖地道,更加不可能。地基深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地基下方用铁浆浇灌过,坚硬无比。
所以,只要是进入天牢的犯人,只有两种下场。一个,纵身监禁,直到死去;另一个,等着行刑。不管哪种结果,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火焰熊熊,火星不时的跳跃着,眼前一亮,一个阴森的空间显现了出来。
天牢内部,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味道。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很是平常。
拐角处,一个长相阴柔的狱典双目泛光,欣喜异常的盯着手上刚刚剥下来的,一张非常完美的人皮。
因为常年呆在牢里,这里不管是犯人,还是狱卒,心里都有些微微的扭曲,简单的来说,就是和平常人不太一样。比如喜好,比如生活习惯。
对于血腥,对于那些正常人认为极度恶心的事情,他们都觉得兴奋极了,甚至有些人认为,那就是一种感官的享受,艺术的追求。从而,乐此不疲,如痴如魔。
这里的犯人,都是重刑犯,说白了,只要进入天牢,就离死不远了。
那些狱卒狱典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们才会无所顾忌的,肆意妄为。将他们的扭曲爱好,尽情的发泄在那些死刑犯身上。
白天刚刚踏进来,一个长相粗狂的狱典立刻迎上来,跪在白天面前:“小的见过白公公,不知道白公公大驾亲临,有何贵干。有小的可以效劳的地方,您老尽管了吩咐。”
白天是大内总管,也是王上身边的红人。他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公公,手上,握着京都的一般守卫力量。由此可见,王上对他的信任程度之深。
这些,但凡是见过些世面的都知道。在京都,你可以得罪权贵哦,可以得罪官员,但是要是招惹了白天,那你要面对的,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别看这位公公长相瘦弱阴柔,可是骨子里那种狠劲儿,非常人所能及。
“不用多礼,起来吧。今儿个杂家是奉了王上之名,过来提升要犯的。吩咐倒是没有,只要李狱典从盘协助就成。”白天这一番话,说的语速极慢,搭配上他那招牌式额笑容,让人感觉随和的同时,又不敢冒犯。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白公公快请。”李狱典立刻起身,却没有挺直腰杆,而是弯腰驼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白天进入。然后随着里面的人喊了一嗓子:“来人呐,快把今天新来的重犯拉出来,白公公亲自提审。”
不远处的狱卒闻言,立刻点头哈腰,转身就往牢里跑去。因为跑的太急,帽子都差一点儿掉下来,那样子滑稽极了。
白天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步子缓慢的走了进去,在经过李狱典身旁的时候,别有意味的说了一句:“今天这审讯吗,非同小可,可容不得出丝毫岔子,你可明白?”
李狱典一听,身子微微怔了怔,然后立刻示意,频频点头,“是是,小的明白,明白,谢谢公公提醒。”话落,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鼻烟壶,偷偷摸摸的塞给了白天。
“这个玩意,是小的意外得来的。听说是个宝贝,可惜小的眼拙,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这中金贵的玩意在小的这种俗人手里有些不般配,就送给公公把玩了。”
行贿这种手段,不管是在哪里,哪一个模式中,只要是有人这种动物在的地方,总会层出不穷。久而久之,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手段。尤其,是在官场上。
没有人注意到,白天在接到那鼻烟壶的一瞬间,眼里闪过一抹阴郁。只是转瞬即逝,片刻之间,就恢复如初。想到王上交代的事情,这些小瑕疵,可以忽略。
不动声色的将东西收了起来,然后走了进去。
因为白天亲临,所以审讯犯人的地方,就移到了“地”字审室。审讯室是按照“天地人”三个等级来划分的。“天”字自然是王上,如果是平常一般的审讯,狱典例行公事,就是“人”字。
白天坐在红木椅子上,一旁,有一个放置茶杯和点心的桌子。桌上,李狱典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糕点。
正前方大月五米的位置,有一个十字型木架,上面缠着粗重的铁链。一般情况下,是麻绳。这次之所以用上铁链,还是因为梅的身份特殊啊。
虽然帝弑天已经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可是天下能人之多,无奇不有。如此谨慎,也是以防万一。
不一会儿,梅就被两个身材魁梧的狱卒押了过来。手上脚上,都带着铁链。头上,还带着铁奎。一身囚衣,已经变得褴褛不堪,看上面的痕迹,应该是被鞭子抽打的。
一看见梅,白天立刻惊呼一身,站起身子,“哎呦,梅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儿啊?这是谁干的?”话落,立刻佯装生气的对着众人责问道。
李狱典见状,立刻慌了神儿,跪在了白天的脚下,“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都怪小的管教不严,这些兔崽子才会私下用刑。小的有罪,求公公饶恕啊…”这一认罪,白天真想要惩罚,也不行了。
明律规定,俯首认罪处罚减半。况且责打几个死刑犯,在这天牢中,根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人家都说了,是他管教不严,也就是说,人家这罪,还是替手下人认得。这要是真的责罚,估计会失去大部分人心呢。
白天瞟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李狱典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看来这老小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啊。
“李狱典起来吧,咱家怎么会怪你呢,这是说的哪里话了。李狱典镇守天牢重地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家和王上心里都记住呢,起来吧。”
场面上的话,谁都会说,尤其是白天。他跟在帝弑天身边,帝弑天又不爱说话。所以各种沟通,各种交流以及谈判,一般都是他出面处理的。
说起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他白天认天下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
说道这里大家也许感觉奇怪了,既然白天这么能言善辩,为什么总是在帝弑天面前出丑呢。
这个吗,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在面对帝弑天的时候,不能花言巧语,更不能玩心计,所以……
“小的谢过白公公。”李狱典闻言,立刻起身,脸上的笑容依旧,根本就是有恃无恐,料到了白天不会拿他怎样。
他的那点儿心思,白天又怎会不知呢,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这种有心计的人,能利用的时候,就要竭尽所能的,榨取他的剩余价值。只要是墙头草,总会倒的。如今,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请咱们鼎鼎大名的梅公子坐下呢。”转头,朝李狱典使了一个眼色,李狱典立刻明了。
“来人,请梅公子入座啊。”话落,两名大汉立刻将梅压在了木架之上,然后绑了起来。
“梅公子,杂家此次,是奉了王上之名前来。王上很是欣赏梅公子的才华,所以,如果梅公子肯归顺吾王,你不仅能逃脱一死,还能让你加官进爵,保你富贵荣华。”白天起身,手里端着印花茶杯,抑扬顿挫的说着。
那语气真诚极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在说谎。开出的条件也很丰厚,很诱人。不过,像梅这样,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对于这些,是不屑一顾的。
听了白天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白天再说什么。
白天皱眉,一脸疑惑的望向一旁的李狱典。
李狱典立刻上前两步解释道:“白公公,这小子自从进来以后,就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小的也是听手下的人说的。不论怎么打,就是不开口,一句话都不说,骨头硬得很呢。”
听罢,白天脸色一沉,神情看起来凝重极了,“看来,王上的担忧果然是对的。”伸手,摸上了他尖细的下巴,做思考状。
“哦?王上担忧什么,不知道能不能跟小的说说?”李狱典立刻凑上去追问道,一脸好奇。
“怎么,你想知道国家大事不成?”
“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见公公愁眉深锁,想帮公公分担分担。要是公公不便说,就不要说了。小的惜命,可担不起事儿啊。”李狱典脑袋一缩,那样子似乎真的害怕下一刻就被砍头似的。不过眼神却飘忽不定,完全没有那种口对心的畏惧。
“杂家是吓唬你的,给你说说倒也无妨。你知道这次王上突然提前回宫,是因为什么吗?”
“小的听说了,好像是江湖上出了一个什么流言,好像是关于什么君家的预言签…”李狱典看似不太清楚的抓了抓脑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点点的说着。
“哎呦,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呢。”
“白公公这是说哪里话,小的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官场人,总的关心王上不是。”
“没错,就是君家十九年前消失的预言签,在王宫中。”
“真的?”
“真的。不过可惜,被这个臭小子得手了。”白天转头,狠狠的瞪了被绑着的梅一眼,意味深刻。
这句话可是将李狱典吓着了,猛地一惊,然后再次确认道:“公公是说,预言签如今在这小子手里?”
白天没有再说哈,只是暗暗点了点头,意思很明了。
“可…可这人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所以要审啊!”简单明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白天这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审问的目的,不是针对“老鬼”总部,而是针对预言签的藏匿地点。
因为预言签被他“的手”了啊!
“原来如此!”李狱典点头,恍然大悟。片刻之后,猛地抬头,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的说着:“公公,那我们赶紧审问吧,早日查到预言签的下落,王上才能放心不是?”
“杂家何尝不想啊,可问题是这犯人不肯开口啊。王上说了,如果过了今天晚上,他还不肯招供,那就…”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上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既然这小子把预言签藏起来了,那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李狱典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感叹道:“高啊,王上这一招高明,真不愧是王上。”
“所以,杂家这次过来,就是走个过场。审问什么的,麻烦死了。等到过了今天晚上,直接做掉,干净利落,多省事儿。”
“公公更高明,小的佩服。”
“哈哈哈…”
“哈哈哈…”两个音调不同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封闭的审讯室中…
云海城:
烟雾缭绕,水汽弥漫,勾勒出一层朦胧,恍如仙境。
紫色的藤蔓上紫花开的正艳,若是仔细看,不难看到那悬浮在花蕊中央的紫色灵力。
紫灵花,云海王宫独有的花。这花,是在灵儿降生的时候,伴随她而生的。正是因为这个,才取名灵儿。
王宫中的紫灵花,和外界的不同。灵力更强,属于高阶,而且只有灵儿一人能够使用。
修灵泉中,灵儿依旧闭眼端坐,接受着来自青岚等人的魄力。
恍惚中,她的魂魄再次飘到了上次那个黑暗地带。
“不爱我,你就得死!”
“不爱我,你就得死!”
“所以,你必须爱我!必须爱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
……
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沙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个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你是谁?”灵儿下意识的出声问道,只是却没有预料中的回答。依旧是那几句话,重复的,回响在耳边。
“为什么你不爱我,我好痛,好痛,啊!”
那凄厉的呼唤,不同于之前的冰冷,而是无助的,绝望的,好像被禁锢在无间地狱。痛苦的嘶鸣,从心里发出来,犹如利剑,闻者流泪。
那声“好痛”就如同古老的咒语一般,不停的冲击着她的脑子,思维,记忆。
一些模糊不清,走马观花的片段,快速的在脑子里闪现。
可是她始终看不清楚,朦胧中,似乎只看到了一双血色眸光,倘着血泪…
“你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灵儿大喊一声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紫眸夺魄,风华绝代。没有片刻的迷茫,睁开的瞬间,眸低一片清明之色。
“灵儿!”
“王上!”
“主人!”
……
四道不同的音色响起,都是灵儿所熟悉的。
紫眸扫过,凤零,玄翼,银风,最后落在了面色苍白的青岚身上。
“青岚哥哥,我回来了!”
下一秒,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青岚一脸心疼的拥着灵儿小小的身子,大手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人知道,在看到凤零他们将她抱回来的那一瞬间,他有多害怕,多心痛。
他从小保护到大的宝贝,不舍得打一下,骂半句的心头肉,竟然被人伤成那样!
他活了那么久,第一次,第一次出现了那种恐惧,那种愤怒。
怀里的灵儿,清楚的感觉到了青岚的担忧,所以很乖巧的,让他抱着。
这是她的亲人,是她要守护的。
“青岚哥哥我没事了,你放心吧。这次只是个意外,下一次我…”
“还敢有下一次?!”灵儿的话还没说完,冷冽的声音从头而下,听起来可怕极了。
灵儿无奈的撇撇嘴,立刻回应道:“不敢了,不敢了,青岚哥哥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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