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一怔,眉头蹙起。
“老杨头的手太深,拐走的孩子不只我家小妹,还有……”
她低头看了眼脚底下揪着她的衣裳,衣着富贵的一个小女孩,再抬眸,笑道,“你们怕是不认识,这个小姑娘是咱们金水镇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听闻县太爷已经封锁了城门,派了衙役出来寻人,金水镇就这么大……”
前世,她有幸见过县太爷的夫人,而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肖姑姑,与县太爷的夫人像了七八分,所以,她刚才才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
吴爷的脸色瞬间大变,“你说什么?”
苏木槿淡笑以对。
吴爷直直的看着苏木槿脚边的小姑娘,好一会儿才喘了两口粗气,转身抬手一巴掌扇到了月娘脸上。
月娘被扇的摔飞出去,跌撞到地上,娇嫩的脸上瞬间肿起五个手指印,她却不敢去摸,忙从地上爬起来,解释道,“吴爷,这不管奴家的事,人都是老杨头抓来的,不是我……”
“贱人,你这是要害死老子!”
吴爷一脚踹了下去,直中月娘的心窝口,月娘惨叫一声,哇的吐出满口的血,却不敢再求饶,只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急切道,“吴爷,你不要被这个丫头骗了,你看她们的穿着打扮是像认识县太爷夫人的人吗?他们这是骗你呢!再说,即使这些小丫头里面有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我们随便往哪里一藏,等过了这段风头,再将人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咱们衣香楼曾经收过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
她一连串的话说的又急又快,却成功的拦下了吴爷再次踹下来的脚。
吴爷阴恻恻的看着她。
月娘忙露出一个自认能颠倒众生的娇笑。
却不知,她脸颊红肿,满脸鲜血,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哪里有素日的妩媚娇艳,倒活脱脱的像极了女鬼。
吴爷厌恶的啐了她一口,神色有几分松动。
沈婉姝紧张的扯了扯苏木槿的衣角,苏木槿朝她安抚一笑,神色淡淡的再度开了口。
“吴爷确定,你们随便一藏能把这么多孩子都藏起来?”
“老子做这么多年生意,还从来没有被雁琢过眼。”吴爷眉眼间有几分自得,“小丫头,爷瞧你对味儿,怎么样,是你主动跟了老子,还是老子用强……”
苏木槿却轻轻的笑了。
吴爷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吴爷,大难临头还不自知。”
苏木槿斜了眼地上的月娘,眸底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杀意,“吴爷可知,这小姑娘的外祖父是谁?”
月娘捂着胸口,闻言立刻惊觉不好。
她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外祖父是谁,却知道今儿个这事是不能善了了。
还有这丫头片子那个隐隐带着杀气的眼神,让她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这丫头……居然有一双这么深沉的眼神,深沉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吴爷拧眉瞪了眼月娘,“你知道?”
月娘张了张口,无力的摇了摇头。
吴爷一脚踹过去,“你不是整日在老子耳边吹嘘县太爷是你的入幕之宾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月娘不敢躲闪,生生受了一脚,脸色愈发苍白,看着苏木槿的眼神愈加忌惮。
苏木槿却朝她淡淡一笑,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仇视的目光,继续提点道,“县太爷的夫人出自陕西太原一门六进士的曹家,虽是庶出却很得嫡母与嫡姐和嫡兄的疼爱,她的嫡兄是曹家长房长子,娶的是素有帝师之称的纳兰一族的嫡次女纳兰明玉。吴爷觉得,若曹家小姑娘出了事,曹家会善罢甘休?还是纳兰家会善罢甘休?”
她每说一句,吴爷的脸就难看一分,等她淡淡说完最后一个善罢甘休,吴爷的脸已是赤橙红绿青蓝紫的走了一个来回。
月娘更是震惊的灰白了脸,身子瘫软在地。
厅内的青楼女子、龟公与吴爷带来的打手个个惊骇的看着苏木槿,活像她是个怪物一般纷纷往后退。
吴爷额头青筋暴突,转头恶狠狠的瞪着月娘,一脸杀气,“贱人,你……”
“吴爷,你不要被她骗了!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不过是个农家女,怎么可能会知道县太爷夫人娘家的事,定是胡编乱造故意来吓唬您的!吴爷,您可是咱们金水镇的二把手,县太爷都要卖您几分面子的,千万不要被她的话给蒙蔽了。”
吴爷仔细打量了苏木槿一番,眸底带了几分怒意,“你他娘的敢骗老子!”
月娘松了一口气。
苏木槿似笑非笑的看着月娘。
月娘只觉心口一阵阴寒,这小姑娘看似无意,却句句都在怂恿姓吴的。
她大口喘着粗气,拼了命却始终想不起与这小姑娘有过什么愁怨,难道是因为她怀中的小女孩儿……
月娘以为然,不由暗恨姓杨的臭男人,什么人不好拐,偏拐了这么一个煞星的妹妹到她的衣香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等这事过去,看她怎么收拾他!
“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神不知鬼不觉?”见苏木槿不吭声,吴爷深觉自己被耍了,暴怒道。
苏木槿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唇角微勾了一个弧度,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怜悯的看着吴爷,“吴爷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有没有……”他大掌朝苏木槿拍出,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耳边就传来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的猎响声。
下一刻,利箭穿过他的耳朵,直撞到不远处的红漆柱子上,将他牢牢的钉在了上面。
“啊!”
“啊……啊……”
大厅内,一阵刺耳的尖叫。
月娘白着脸看着一脸杀气大步走进来的少年,心头存的那点侥幸在瞧见面具少年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时,一片死气。
县太爷,章致。
文家大少爷,文殊兰。
面具少年直走到苏木槿身边,见她安然无恙,不自觉的微松一口气,语气随意道,“找到你妹妹了?”
苏木槿颔首,摸了摸脚边一个吓坏了的女孩儿,道,“小姑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有些吓着了,回去喝一些安神的汤药,身边不要离了人,最好是亲近的人……”
面具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长的精致的小女孩,“两个妹妹?”
“阿满!”
县太爷一声惊呼,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蹲下身将小女孩抱入怀中,轻拍着后背,“阿满不怕,姑夫来了……姑夫来了……”
小女孩双目无神,空洞的看着县太爷,一看就是惊吓过度了。
文殊兰惊呼一声,“曹家妹妹……”
县太爷大怒,抱着曹家小姑娘冷眼看着瘫在地上的月娘和被钉在柱子上鲜血淋淋的吴爷,冷声道,“来人,查封衣香楼,将一干人犯全部关押,明日开堂问审。”
月娘与吴爷早在县太爷冲过去抱起那小姑娘时,就满脸灰败。
完了,全完了。
吩咐了衙役将其余几个孩子先带回县衙,县太爷郑重的向苏木槿与沈婉姝道谢,沈婉姝惊的忙躲了开去。
“大人不必客气,民女也是救妹心切,救出曹家姑娘实是赶巧了。”苏木槿避开县太爷,回了一礼。
县太爷满脸后怕的抱着曹家小姑娘出了衣香楼。
这可是曹家大爷的嫡长女,要是在他这里出了事,他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
目送县太爷离开,苏木槿抱着棉姐儿也准备离开。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若不然……”
她与姝表姐虽然也能将棉姐儿救走,但剩下这些女孩儿可能就要遭殃了。
面具少年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沈婉姝突然一声惊呼,“槿姐儿,棉姐儿的脸好红,该不会是……”
苏木槿脸色一沉,抬手摸上小妹的额头,触手滚烫的热度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
文殊兰凑过来,“怕是惊吓过度引发的高烧,得赶快送医馆。”
苏木槿道了句多谢,朝面具少年点了点头,快步出了衣香楼。
沈婉姝多看了面具少年一眼,说了声谢,言语间已没有先前叫登徒子时的恼怒。
两人走出很远,面具少年还在托腮凝望。
文殊兰八卦的将脸凑到少年眼皮子底下,“看什么呢?人家小姑娘才丁点儿大,你该不会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动个鬼的心思。”面具少年一把将文殊兰的脸拍到一边,恰好看到苏木槿转过拐角,出了小巷子。
文殊兰不气馁的将头放在他肩头,一脸哥俩好的挤眉弄眼,“说说,说说,我保证不告诉我娘……”
“给小爷滚一边儿去!”面具少年翻了个白眼丢给文殊兰,伸手打了个响指,烈焰得得得儿的跑了过来,蹭了蹭面具少年的手。
面具少年翻身上马,朝苏木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文殊兰砸吧砸吧嘴,仰头望天,“春天来了。”
不期然的,被一阵冷风吹进了脖子,冷的打了个哆嗦。
苏木槿抱着棉姐儿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医馆正准备关门,看到面色不正常潮红的棉姐儿,忙去喊老大夫。
“大夫,我妹妹怎么样?”
老大夫皱着眉换了一只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惊吓过度引发的高烧,老夫先开几副药,你们带回去……”
老大夫的话尚未说完,苏木槿怀中的棉姐儿突然浑身抽搐痉挛起来,“棉姐儿!”
老大夫也是一惊,忙捏住棉姐儿的脉搏,片刻后,抬头对苏木槿道,“不好,这孩子怕是受不住惊吓……”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受不住惊吓,很有可能会吓死的。
“你胡说!”沈婉姝一拳头砸在医桌上。
苏木槿的双眸一片冰冷。
医馆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面具少年翻身下马,刚好听到老大夫的那句受不住惊吓,再看到苏木槿的神色,眉头一皱,“一个惊吓都治不好,什么狗屁大夫!”
老大夫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学徒上前理论,“我们医馆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
“小甲……”老大夫拦住了徒弟的话,歉意的对苏木槿道,“小姑娘,老夫学艺不精,怕是帮不上忙,你们还是尽快找其他大夫,这孩子……耽误不得。”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大夫。”面具少年看了苏木槿一眼,抬脚出了医馆,上了马。
苏木槿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抱起棉姐儿跟了出去。
少年朝苏木槿伸出手,苏木槿毫不犹豫的抓住少年的手,借力飞身坐在少年身后,对紧跟出来的沈婉姝道,“姝表姐,你先回聚仙阁告诉大家一声,我随这位公子去……”
苏木槿看少年,少年摆了摆手,“文家。”
沈婉姝还要说什么,就见烈焰抬脚掀起一阵尘土,飞奔了出去。
沈婉姝啐了两口吃进嘴里的土,跺了跺脚,转身朝聚仙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
文府。
看门的小厮见少年骑马奔来,远远的就听见开门二字,片刻迟疑都没有,立即开了大门,一骑三人带起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进了文府。
少年骑着马直进了后院,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奔过来的书童,“去把府里的大夫都给小爷叫来,小爷这里有病人。”
书童一愣,想问什么就看到自家少爷黑沉的眸子,立刻垂下头,“云笙这就去。”
书童快步离去,不多一会儿带了几个府中的大夫过来。
几个大夫一听说是苍梧院的病人,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这位爷出了什么事,胆战心惊的一路跑来了。
到了院子才被告知,是少年的小客人病了,再看到苏木槿与棉姐儿的穿着打扮,心下便有了几分松懈。
“怎么样?”
几个大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孩子年龄太小,惊惧过度,惯常的安神药没有用,可能要加大药量,不过……”
大夫犹豫的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凤眸一瞪,“啰嗦什么,有屁快放!”
大夫忙应了声是,“是药三分毒,小孩子年龄太小,用量过重怕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少年再瞪。
“……智力不足。”大夫飞快的说完,疾步退到几人身后。
几人乖顺的垂着头,谁也不敢抬头。
少年捡起桌上的宝相花缠枝青花瓷茶盏朝几人砸了过去,嘭的一声碎裂在几人脚下,几人却动都不敢动。
院子里,传来熙熙攘攘大部队到来的声音。
一个妇人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好好的出门看花灯,怎么人会伤了?文殊兰那臭小子呢?不是让他跟着骁哥儿吗?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骁哥儿要真出了什么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姐……三姐……”棉姐儿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缩在苏木槿怀中,双眸紧闭,小脸潮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苏木槿心中大疼,再不犹豫,出声与少年道,“麻烦公子将人请出去,挡住外面的人,我不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少年一怔。看到苏木槿眸底的哀求,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软,点头应下。
见少年应下,苏木槿才朝一旁的大夫开口,“请几位借我银针一用。”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递上了银针,想开口说什么,被少年瞪着赶出了房间。
少年随之退了出去,临关门时,对苏木槿道,“我就在院子里,你有什么事可随时喊我。”
苏木槿扯了扯嘴角,感激一笑。
……
“三姐,棉姐儿好难受……”棉姐儿的头在苏木槿怀中蠕动,小小的身子不知出了几身的汗水,头上的发似洗过一般。
苏木槿抚摸着妹妹的发顶,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八年!
她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八年,手筋脚筋尽废,无法行走,无法施针,无法自救!却没有一刻忘记,她的一手银针医术曾独步天下,可活死人,肉白骨!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救身边的至亲!
可她前世,谁都没能救下。
这一世,她怎能再重蹈覆辙!
她蓦然睁开双眸,漆黑的眸子里光华涌动,闪耀着与往日不一样的光彩,自信、从容、睥睨……
那是长期处于上位者才有的风华。
苏木槿深吸一口气,将棉姐儿放到软榻上,解开她身上的小袄,起身,拿起银针,打开,捏起中长的一根,抚摸着棉姐儿潮湿的头发,轻声安抚着,“棉姐儿不怕,三姐会救你的!这一世,三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捏着银针找准穴位,轻轻的捻了进去。
再拿起另外一根,以同样的方法捻进去。
三根针下去,棉姐儿痉挛的身子渐渐趋于平缓,直到不再颤抖,呼吸平稳,面上的潮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苏木槿嘘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由苦笑,八年没有碰银针,她的手艺可真是退步了,好在这东西学会了就没那么容易忘,不然,棉姐儿可就……
幸好,她没忘。
不由再一次的,感激当年的战栖颜。
如果没有栖颜姐教她医术,哪怕她重活一世,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妹因为受惊过度而……
苏木槿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小妹,心中控制不住的去想,当年小妹是不是也被拐去了衣香楼,因为惊吓过度高烧痉挛而丢了性命,所以,她即使在各地开满了铺子,却依然寻不到棉姐儿的下落。
想到前世棉姐儿可能小小年纪就丧了命的事,苏木槿不由恨从心头起!
苏海棠!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绝不会原谅她!
这些账,她都记着,等着跟她一笔一笔算!
一刻钟后,苏木槿拔掉银针,帮棉姐儿穿戴好衣服,院子里恰好传来婆子的禀告,“太太,门口有自称沈家的人来拜访,说是来接苏姑娘回去的。”
“快请他们进来。”
苏木槿起身,打开了房间门。
少年本背对她站在庭院里的一盏灯笼下,听到声响,侧头看过来。
苏木槿的双眸蓦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少年。
那俊美如玉的侧颜,长挑而起的眉,仿佛倒映了满天星辰的星目,让她不由恍若隔世。
顾廷骁。
少年见她嘴唇蠕动,却没听清她说些什么,便大步走了过来,“怎么样?你妹妹好一点没有?要是不行,我飞鸽回家,让人请了太……”
“咳咳。”
少年身后,传来妇人的轻咳声,打断了少年未完的话。
苏木槿回过神,笑着道谢,“不必了,我已经为小妹施了针,睡一觉就没事了。”
几个大夫不相信的看着她。
少年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讶然。
苏木槿笑着解释,“我略懂一些医术,刚才一时情急忘记了。”
少年,“……”
几个大夫,“……”
你觉得我们会信你?
妇人笑着走过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位是苏姑娘吧?”
苏木槿福身,“多谢文太太收留,打扰了。”
“苏姑娘客气了,你是骁哥儿的朋友,自然就是我们文府的朋友。”
几人正说话间,有婆子进来,身后跟着沈老爷子夫妻并一大家子人,沈氏瞧见苏木槿,脚下就是一软,苏连华忙扶住她。
苏木槿面露笑容,“姥姥、姥爷,爹、娘,大舅舅、大舅母,表哥表姐,你们来啦。”
“棉姐儿是不是没事了?”沈婉姝见苏木槿笑容愉悦,也笑着蹦跳了过来。
苏木槿点头,“睡着了。”
沈婉姝笑嘻嘻的回头看众人,“我就说吧,文府的大夫肯定能治好棉姐儿的。”
文府的大夫们,“……”
他们到底来苍梧院干嘛来了?
太太少爷们为什么还不让他们走。
文太太笑着招呼众人,“几位走了一路,进屋喝杯茶吧。”
又吩咐人去请了老爷过来陪客,方引着众人进了厅堂。
待下人上了茶水,又笑着告罪,说自家的大夫无用,棉姐儿是苏木槿自己施针救的,他们文府可不敢贪功。
一家子人都看过去,苏木槿早想好了说辞,打混道,“好像在二表哥的书里看到过这个病例,刚好记住了,正好派上用场。”
二表哥,“……”
他怎么没看过。
她低头端了茶喝,险些被茶水烫到,一双眸子在氤氲的雾气中水汽腾腾的,看上去像极了他家养的那头小鹿。
少年不由笑了笑,另起了话头,说起县太爷对这批人贩子的惩治。
众人一时被带离了话题,便没有再继续追着苏木槿。
沈启睿的目光在自家表妹与亲妹子口中所谓的登徒子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才收回。
苏木槿有些心虚的躲闪开沈启睿的视线。
苏连华与沈氏郑重表示了感谢,略坐了会儿,一家人起身告辞。
少年一路将人送出府。
临走,少年拉着苏木槿落后众人几步,双手环胸,右手手指在左胳膊上快速点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小丫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苏木槿一怔。
“我第一次见你瞧着我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眼熟,你确定是个村姑,不是哪家追着我偷跑出来的小姐?”
苏木槿抿唇一笑。
原来,年少时的镇北王如此自恋啊。
少年皱眉,“你这丫头,笑什么笑?快说,你是不是追着小爷我偷跑出来的?你要是说了,小爷我就赏你个跟我一块儿吃饭的机会……”
苏木槿眸底的笑意越发的深。
她看着少年恣意飞扬的模样,退后两步,郑郑重重的深福了一礼,“多谢公子救舍妹之恩,报仇之恩,此恩苏木槿铭记于心,公子日后若有事,苏三定……”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少年翻了个白眼,将苏木槿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你这小身板能干什么?是能骑马杀敌还是能射箭打猎……”
她不知道这样一个浑身满是阳光的少年,为何会变成日后那个弑母杀弟的冷血镇北王,但有一件事她清楚的很。
上一世没有交集的他们,这一世以这样一个场面认识了。
或许,她可以通过暗示,让顾廷骁避开一些什么。
“我爹是猎户,我从小就是在山上长大的。”
顾砚山的眼睛一亮,“你们家在山上?”
苏木槿摇头,“我们村子在山脚下。”
“小爷我正愁这金水镇没什么好玩儿的!你们家在哪个村子,等过几天我去寻你进山打猎!”顾砚山的一双眸子晶亮的吓人。
苏木槿笑着点头,“我家在十八里寨,离镇上骑马半个时辰的路程,随时欢迎顾少爷。”
顾砚山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脸‘小丫头你很上道’的模样,“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快走吧,你家人都在等你呢。”
苏木槿抬头一看,果然,一大家子人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苏木槿笑着又福了一礼,才抬脚往前走去。
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着与顾砚山道,“可能,是上辈子见过。”
顾砚山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木槿是在回答他先前的话,不由摸着下巴看着那抹远去的背影皱眉,好半天才嘟囔道,“难道真的是上辈子见过?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么眼熟……还是说,那丫头其实就是长了一张大众脸,所以才觉得眼熟?”
文殊兰走到他身后,听到他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半天,接了一句,“虽然春天来了,百花开了,可果子离熟还远着呐!”
顾砚山一脚踢过去,文殊兰飞快的跳到了一边,“顾砚山,人家那小姑娘可还是个花骨朵,你可是马上要定亲的人了……”
“定个鬼的亲,让你跟你妹定亲,你能答应?”顾砚山斜了他一眼,双手抱头往府里走去。
文殊兰追在后面,“关我和我妹妹什么事!”
顾砚山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快步走进了府。
文殊兰挠了挠头,将这话与文太太说了,文太太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孩子,玲珑小姐是他的表妹,又不是他的亲妹妹,他这闹的是哪门子的犟?我回头去说说他。”
文老爷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他显然是不乐意这门亲事才跑来金水镇的,你多说伤感情,还是静观其变吧。”
文太太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都是亲生的,怎么对砚山就那么看不上眼。”
“五根手指还分长短的,大家子牵扯到继承权的,谁能说的清,别瞎想了。”文老爷安慰妻子道。
“就是心疼那孩子……”文太太感慨一句。
……
虽然知道女儿没事了,沈氏还是守着棉姐儿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棉姐儿醒了,软糯的叫了一声,“娘。”
沈氏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眼眶发了红,“娘在,棉姐儿睡醒了?饿不饿?想不想吃肉包?”
棉姐儿在沈氏怀中摇头,不一会儿,探出个小脑袋,双眸黑溜溜的眨着,“棉姐儿想吃豆包。”
沈氏笑,“好,给我们棉姐儿买豆包吃。”
一边与女儿说着话穿着衣服,一边观察女儿的神色,待发现女儿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昨天的事影响,心下才算吐出一口浊气。
吃完早饭买豆包的时候,又出了一档子事儿,苏海棠想吃肉包,沈氏没听见,就没搭理她,她委屈巴巴的揪着大舅母杨氏的衣角,“大舅母,我想吃肉包。”
杨氏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拿了钱给她买了一个肉包,她欢天喜地的捧着肉包跑了。
沈婉姝一脸无语,偷偷与杨氏咬耳朵,“娘,我咋老觉着棠姐儿不是我二姑生的?你瞧她那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儿,一点都没有槿姐儿的大方爽快……”
“胡说八道!”
杨氏抬手拍了女儿的后背一下,沈婉姝被打的往前一扑,被杨氏拎着才不至于栽到地上去。
回过头,后怕的看着一脸彪悍的亲娘,“娘,我可是你亲生的,你老担心我嫁不出去,万一砸到地上毁了容,可要真嫁不出去了……”
杨氏哭笑不得又拍了她一下。
苏海棠兴冲冲的捧着肉包子上了马车,苏木槿瞧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苏海棠有些发怯的眼神忽闪,片刻又得意的抬起头,对着苏木槿一口咬下肉包子。
苏木槿闭上眼,看也不看她。
苏海棠便有些愤愤。
沈氏正哄棉姐儿,闻到味道看过去,“棠姐儿,你哪里来的肉包子?”
“大舅母给我买的。”苏海棠有些委屈的看了苏木槿一眼,垂着头道。
沈氏瞧见她看苏木槿的眼神,眉头微蹙,“棉姐儿闻不得荤腥,你去外面吃完再进来……”
“娘,外面冷。”苏海棠嘟着嘴。
业哥儿大骂,“你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心疼棉姐儿?出去吃!”
盛哥儿也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
苏海棠委屈的眼睛都红了,看沈氏好一会儿都不出声,才磨磨唧唧的掀开帘子坐到了车头处,抱着个肉包开始吃起来,可还没吃几口,肉包就冷了,手也被冻的生疼。
她又气又委屈,抬手就将吃了几口的肉包子给扔了。
路边恰好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条小狗,扑过去将肉包子吞了。
苏海棠一见,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都欺负她,连条狗都欺负她!
沈氏听着外面呜咽呜咽的哭声,叹了一口气,叫了苏海棠进车里。
苏海棠哭了一路,却没一个人安慰她,更委屈的无以复加。
到家时,眼睛都哭的肿了起来。
沈氏放棉姐儿到床上睡觉,再去弄了水给苏海棠洗脸,“棠姐儿,你是姐姐,棉姐儿刚找回来,正是虚弱的时候,你是不是得先顾一下妹妹?”
“我没有不顾她……”苏海棠抽噎着。
沈氏给她擦了把脸,“那娘说让你出去吃,你生什么气?还委屈的哭了一路?”
“娘……娘不疼我,只疼三姐和棉姐儿……”苏海棠红着眼看沈氏。
沈氏好笑的揉着她的头,“瞎说,娘疼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娘都疼!只是,棉姐儿小,你三姐刚受了伤,娘自然要多看顾她们两眼,哪里就不疼你了?娘要是不疼你,过年时候为什么还给你做新衣裳?”
苏海棠垂着头,抠着衣角不说话,但那模样还是不服气的。
沈氏有些无力的苦笑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端着水出了房间,回了隔壁自己屋。
苏连华正准备出门,见她脸色不好,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氏将苏海棠的事说了,苏连华一阵沉默。
“你说这孩子是怎么一回事?我真是搞不清楚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那么大的人了,一点事都不懂,什么她大舅母给她买的?一家人都吃了早饭,那么多孩子都没有肉包,偏她一个人有,分明就是她自己要的!棉姐儿闻不得荤腥,我让她出去吃就说我不疼她,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这些心眼子……”
沈氏气的胸口发闷,一阵接一阵的喘不上气来。
苏连华忙帮她顺了几口气,见她缓了过来,才开口,“知道她什么毛病以后就拘着她收收她的性子,女红家务都教她做起来,有事分心就不会生那么多事了……”
沈氏觉得丈夫太乐观了,她生的女儿她知道,棠姐儿这性子想拗过来,难。
可再难也要给她拗过来!
趁着现在年龄还小。
十五元宵过后,年味越发的淡了。
正月二十,小张叔来苏家看诊,看了苏木槿头上的伤,笑着说好了,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不要吹寒风。
沈氏一脸喜气的道谢。
相比之下,苏老爷子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本来拉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腰也能使力气了,再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就能下地了。
偏十五那天,苏老爷子逞强,非要自己上茅房,结果脚下踩空掉进了储粪的坑……
不但腿再度拉伤,腰伤的更彻底。
苏家去人请他说经过时,他险些没笑破肚皮。
到了苏家就将苏老爷子一阵嘲讽,苏老爷子直气的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喘不上来气儿,他才罢休。
而后,隔一天来一次。
明说看伤,实则来看戏。
苏老爷子又羞又怒,恨不得将人打杀了出去,偏十里八村的就这老家伙一个大夫,还是个数得着的厉害大夫,他只能和着血泪往下吞那口窝囊气。
袁氏来二房串门的时候,说的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末了,还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哎呦,俺的娘诶,你们是没看到,老头子那一身的屎尿……真是想想就乐呵。”
苏木槿想想那场面,确实挺让人乐呵的。
裴氏叮嘱她出去不要乱说话。
袁氏往地上啐了一口,“还用我出去说啥,咱们村里谁不知道啊,都说老头子是急着下地,怕人抢了他的里正位置。”
苏木槿微怔。
沈氏皱着眉道,“左右还有一个多月呢,怎么……”那么心急。
袁氏就嘿嘿笑,“二嫂不知道吧?听说隔壁镇下面的那些村子,都是外面派来的人管着,说是当里正,实际上都是官府的人,你说老头子咋不着急?他都快急死了,这下倒好,还要卧床三个月,不然以后就只能瘫着了……”
袁氏张口吐出一颗瓜子皮,嘟囔道,“……我估摸着,老头子这次没戏了!”
沈氏去看裴氏,裴氏点了点头。
苏木槿有些兴味的抿了抿唇。
前世官府有没有派人来当里正管理村子她没有印象了,倒是老爷子的伤,也是折腾了大半年才好的,好了之后就不能完全直起腰了,天冷的时候还会腰疼腿疼,站在人前说话的时候,也没了往日那种昂首挺胸的精气神,少了里正的气魄,说出的话自然不好使了。
如果再丢了里正这个位置……
她忽然有些期待,袁氏说的话是真的。
一旁拿着针线和棚子绣帕子的苏海棠嘟了嘟嘴,搓了搓冻的发木的手,丢下绣棚跟沈氏撒娇,“娘,我的手都冻僵了,能不能出去玩一会儿?”
袁氏扫了眼苏海棠绣的东西,撇撇嘴,“二嫂,你这是教棠姐儿刺绣呢?学这玩意儿有啥用?累死累活绣几天才得一个帕子,换不上几文钱,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教她裁剪做衣裳,烧火煮饭做家务,这以后嫁了人都是立刻用的上的……”
沈氏没有作声。
裴氏蹙了蹙眉,看着那绣棚上描出来的画样,有些意动。
二房早先在大地方呆过,据说沈氏绣的一手好刺绣,她刚嫁进苏家那会儿,二房还没回来,却托人捎了一个床帐过来,那上面的鸳鸯戏水绣的跟活了一样,她从没见过那么精致好看的绣活,本来准备压箱底的,却在成亲第二天,被老太太要了去。
她一直心疼的紧。
后来,二房回来,老太太嫌弃沈氏刺绣浪费时间,就不许她绣,沈氏也只煮饭做家务,绣活却很少再做,加上那会儿老太太各种厌烦二房,他们怕累及,也不敢跟二房走的太紧。
但沈氏的绣工她是知道的,那飞针走线的功夫让她叹为观止,手下的绣活更是绣什么活什么。
如今,见沈氏亲手教棠姐儿绣活,她就有些想探探沈氏的口风,看能不能让栀姐儿与桐姐儿也跟着学一点儿,女孩子家家的,多学一门手艺,以后嫁到婆家也撑得起,更何况,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说多,哪怕是二嫂的十分之一,也够她两个女儿受益匪浅的了。
她动了念头,就一直压不下那股心思,胡乱应付了几句袁氏的话,笑着问沈氏,“二嫂,你这一手的好绣活可是有人继承了,棠姐儿学,槿姐儿也要跟着学了吧?”
正教棉姐儿认字的苏木槿怔了一下。
沈氏笑,“等天暖和一些,槿姐儿也要跟着学的。到时候,栀姐儿与桐姐儿若是无事,也过来跟着一起学吧。”
裴氏的眼睛瞬间一亮,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家那两个也是皮的,怎么好麻烦二嫂……”
沈氏记着先前四房帮二房的情分,笑着道,“都是自家骨肉,哪里麻烦不麻烦的,再说我教一个是教,教四个也是教……”
“可不是,放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要我说,学这真心没啥用……”袁氏嗤了一声,很是不明白,非要花那大把时间学什么刺绣干啥,一坐一整天不挪屁股不说话的,还不得把人给憋死。
裴氏得了沈氏的许诺,心情大好,哪里理会袁氏这些话,只心念着天气赶紧暖和,又想晚上等孩子他爹回来要跟他商量商量,两个孩子学绣活,绣线跟绣棚可不能也让二房出,他们得自己买,刚开始学,绣线肯定用的废,还得多买点备着,这可又是一笔要出去的费用。
苏海棠见三人又闲聊起来,沈氏也没说让她出去玩的话,不由气恼的摔打着绣棚,绣棚蹦跳着朝棉姐儿扑了过来,苏木槿一把抓住,丢了回去,正打在苏海棠手背上。
苏海棠痛呼一声,抬头瞪着苏木槿。
“三姐,你为什么拿绣棚砸我?”
苏木槿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能拿绣棚打棉姐儿,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苏海棠一愣,想到方才绣棚确实是朝棉姐儿飞过去的,不由申辩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
淡淡的说完这句,苏木槿垂下眸子,将适才教棉姐儿认的字又教了一遍,棉姐儿笑盈盈的点头,清亮的读着,“苟苟……”
苏海棠愣愣的看着苏木槿,似乎不能从苏木槿那句‘我也不是故意的’话中反应过来,听道棉姐儿那声狗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三姐欺负我,还教棉姐儿骂我……”
沈氏叹了一口气,抬手扶了扶额头。
裴氏见状,麻利的起身告辞,顺带拉走了想看戏的袁氏。
苏海棠哭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委屈。
沈氏无奈的开口,“棠姐儿,你知不知道那绣棚打过去会打到棉姐儿的头?”
“我不是故意的!”苏海棠尖声反驳,“三姐是故意的!”
沈氏看苏木槿,苏木槿摇头,“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跟棠姐儿一样随手一丢……”
她说完,斜了苏海棠一眼。
这一眼,更让苏海棠炸毛,她跳着脚,比划着,“你是故意的,你明明就是故意的,看我的手在那,故意打过去的!”
苏木槿叹了口气,“娘……”
沈氏摆手,“娘知道,你是无心的。”
苏木槿没在说话,继续教棉姐儿读下面的句子,“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沈氏一愣,旋即看了大女儿一眼,目光再落到叫嚣不止的棠姐儿身上,心中一叹。
“棠姐儿,你跟娘来。”
她起身,带着棠姐儿去了隔壁他们夫妻的房间,不知道跟棠姐儿说了些什么,棠姐儿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看苏木槿的目光满是怨愤。
苏木槿不以为意,与棉姐儿说说笑笑的教着三字经,只当苏海棠不存在,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随后几天,她依然视苏海棠如空气,不搭理不理会任其自生自灭。
苏海棠憋了一肚子的气,直到几天后,彻底爆发了。
吃完早饭,她趁苏木槿去茅房,抱着棉姐儿处出了院子。
那么冷的天,为了引她出去,她居然将棉姐儿塞到一个被大雪覆盖潮湿不堪的麦秸垛里。
苏木槿寻到棉姐儿时,棉姐儿冷的浑身都在发抖,脸白唇紫话不成句,“三……三姐……冷……”
她忙脱下自己的棉袄上前将棉姐儿包起来,“棉姐儿不怕,三姐来接棉姐儿回家了,回家就不冷了……”
她抱着棉姐儿疾步往家走,在半道被苏海棠拦住。
“三姐……”
“是你把棉姐儿藏到那儿的?”苏木槿冷声问苏海棠,“你知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棉姐儿会生病?”
苏海棠嘟着嘴,有些心虚的看了眼棉姐儿,梗着脖子不认错,“是棉姐儿自己跟我出来的……都是三姐的错,三姐疼棉姐儿,一点都不疼我了,明明以前三姐很疼……”
啪!
苏木槿甩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打在苏海棠的脸上。
力道大的,让苏海棠的半边脸上几乎是应声起了几个手指印,脸也跟着红肿起来。
苏海棠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捂着脸委屈的大声哭了起来,“三姐,你为什么打我?棉姐儿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妹妹,你怎么……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明明……”
“你不是说我疼你吗?”苏木槿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余光扫了不远处躲在某处的熟悉身影一眼,嘲讽一笑,“以后,姐会好好疼你的。”
她明明笑着,苏海棠却从她眼底看出了冷冽的肃杀之气,还没有说完的话一下子不敢再说了。
“让开。”
苏海棠委屈的朝某处看了一眼,低头抹着眼泪,惨兮兮的往一旁踉跄着退去。
苏木槿大步往回走。
却再次被斜地里窜出来的东西给拦住。
“苏木槿,你站住。”
苏木槿抬头,瞧着李成弼紧蹙眉头一脸震惊的模样,凉凉一笑,“李秀才,有事?”
苏木槿这种比先前更加淡漠疏离的态度,让李成弼很不舒服,很没有一家之主的威严,他蹙着眉冷冷的开口,“你方才动手打你妹妹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向捂着脸的苏海棠,苏海棠立刻配合的放开手,让他能清晰的看到她脸上的指头印和红肿。
苏木槿点头,“是啊,我打她了,我自己的妹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有意见?”
李成弼一愣,似没想到苏木槿这般破罐子破摔,不由沉了脸,张口想说什么,却听苏木槿继续道,“有意见保留,这是我们苏家二房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无关!”
说罢,越过李成弼就走。
李成弼半天没有回过神。
怎么过了一个年,苏木槿还是这个臭脾气?还愈发的嚣张了?!
李成弼扭头去看苏海棠,苏海棠眼神忽闪的说道,“三姐该不会是脑子受伤没有好,直接坏掉了吧?”
李成弼的眉头拧的更紧。
他抬眼看着苏木槿走远的身影,霍然抬脚又追了上去,“苏木槿,你后脑勺的伤是不是还没好?不然怎么会动手打棠姐儿,你以前不是最疼她的吗?”
苏木槿脚步不停,只余光扫了他一眼,淡道,“我现在一样疼她,你问问她疼不疼?”
李成弼,“……”
打人一巴掌,还那么重,是个人都会说疼!
李成弼试图跟苏木槿讲道理,“槿妹妹,我以后是要当官的,你是要当官太太的,身为官太太是一方百姓中妇女的代表,要温柔贤惠,谦逊恭顺,上孝敬父母,中善待兄弟姐妹,下养育儿女孙辈,你现在这个模样怎么配得上官太太的身份,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将一大家子交给你……”
苏木槿笑着看他,给了他一个‘你该不会是个傻子’的眼神,“我早说过,你可以换新娘子成亲,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你们家先开口退亲。”
说罢,扫了不远处小媳妇一样亦步亦趋跟着李成弼的苏海棠。
苏海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成弼,丝毫没发现苏木槿看过来的目光。
李成弼面有怒色,正义凛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好的亲事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休妻……”
“弼哥哥,你跟三姐还没成亲,只能算退亲不算休妻。”苏海棠忙更正的插嘴打断李成弼的话。
李成弼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苏木槿道,“总之,这亲事我是不会退的,你就老老实实等着进我李家的门吧!”
说罢,甩袖离去。
苏海棠叫了一声弼哥哥,李成弼头都未回,苏海棠跺了跺脚,瞪了苏木槿一眼,“都是你!”
苏木槿一个冷眼瞪过去,苏海棠捂着脸气呼呼的跑了。
见人都走了,苏木槿抱紧棉姐儿,正要往回走,耳中忽然听到草垛后细微的声响,不由眉头一蹙,冷声道,“出来吧?”
草垛后,先探出了一个马头,紧接着,走出来的是一身月牙白掐襟水蓝色长袍的少年,顾砚山。
顾砚山身后,跟着与其年岁相当的少年,文家少爷,文殊兰。
见是二人,苏木槿面上的神色稍缓,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来寻你进山打猎,不过,倒是凑巧看了一出好戏。”顾砚山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干草,上下摇晃着,“你妹妹……可真够多灾多难的。”
文殊兰笑眯眯的打招呼,“苏三姑娘。”
顾砚山斜了文殊兰一眼,将嘴里的草吐了出去,对苏木槿道,“赶紧的,把你妹妹送回去,我们这就进山去,时间还早,我们能在山上消磨一整天……”
苏木槿点点头,“你们先去那边山脚下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顾砚山摆了摆手。
苏木槿转身离去。
等回到家,苏海棠正抱着沈氏的腰哭,见到她回来,躲瘟神一样,露着夸张的惊恐神色,“娘,三姐说以后要好好疼我……”
沈氏,“……”
苏木槿点头,这话没毛病。
“娘,棠姐儿把棉姐儿抱出去放在了麦秸垛里,棉姐儿好像受凉了,你看着她,我去煮一些姜汤来。”
苏木槿将棉姐儿放到被窝里,穿了棉袄去灶屋,不一会儿端了一大碗姜汤进屋,小心的喂棉姐儿喝了,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才与沈氏道,“顾公子与文少爷想进山打猎,我去带个路,可能晚一些回来,娘多看顾点棉姐儿,别再让她出门受凉了。”
沈氏看了苏海棠一眼,到底没有当着苏木槿的面说什么,只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你多小心,别往深处去,带他们在外面转转就好。”
苏木槿应了,拿了苏连华特意给自己做的弓和箭,出了门。
苏海棠还要再闹,被沈氏一巴掌拍到背上,“棉姐儿刚受了惊吓,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你居然带她出去受冻,你姐姐打你是让你长记性,你却回来向我告状,断章取义的让我误会你姐姐,棠姐儿,你认不认错?!”
沈氏动了怒,下手一点没放水。
苏海棠被打的后背生疼,哇的哭了起来,“娘,你也打我,三姐以前明明很疼我,可她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都是这样,我也不想棉姐儿被人拐走……她都已经找回来,三姐为什么还生我的气?她还说以后好好疼我,娘,她打的我好疼的……”
沈氏又好笑又生气,“该!你要是不做错事,你三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出了事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先是番薯害你三姐被老太太打,这次出事害的棉姐儿差点……你三姐不生你的气才怪!她要不生你的气,那就不把你当妹妹看了……”
沈氏摇了摇头,丢开苏海棠去看顾小女儿。
苏海棠想着沈氏的话,脑海里却不觉浮现出苏木槿打她时,那双冷冽的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眸子,身子蓦然打了个激灵。
……
苏木槿赶到山脚时,顾砚山与文殊兰正在扯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削削草,小心翼翼的拉扯着,眼见要成型了,忽然断了。
文殊兰得意的晃悠着手里扯成四方形的削削草,“哎呀哎呀,打仗你在行,这种精巧活你可不如我,瞧瞧咱这四方桌……”
顾砚山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白眼,“男子汉大丈夫不上战场建功立业,整天缩在闺房死读书,你羞不羞?”
“我不羞,我才十七岁已经是秀才了,先生说我过两年下场稳稳的举人老爷,再出门历练一番,回来怎么着也能混个进士出身,那可是一辈子前途无量的事儿,我干嘛要羞……”文殊兰得意洋洋的炫耀着。
顾砚山扯扯嘴角,将手中的削削草一把砸了过去。
文殊兰跳脚躲开,“顾砚山,男子汉大丈夫,动口不动手……”
“谁跟你动口不动手?小爷行的就是武道,是上战场打仗的,才不像你这白斩鸡似的只会耍嘴上功夫……”
文殊兰气的哇哇叫,一副要跟顾砚山同归于尽的张牙舞爪样扑了过去。
苏木槿看着,轻声一笑。
顾砚山刚接住文殊兰的手瞬间一松,文殊兰噗通一声跌了个嘴吃泥。
“顾砚山!你给小爷道歉,不然这事儿咱们今天没完!”
“你来了,让我们好等。”顾砚山往一旁闪了闪,躲开文殊兰的第二波攻击,毫无诚意的道歉,“我错了,不该让苏三看到你出糗……”
文殊兰还要挣扎的动作一顿,慢慢回头,待看到含笑瞧着他的苏木槿时,哀嚎一声,“顾砚山……”
苏木槿笑,“你们感情真好。”
“谁跟他感情好!”
两人异口同声。
苏木槿眸底的笑意加深。
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苏木槿走上前,跟烈焰打了个招呼,问顾砚山,“要带烈焰一起进山?”
顾砚山点头,“好久没有带烈焰出来放风了,一会儿我们进山,让他自己跑就好,不用担心。烈焰是跟着我上过战场的,山上的那些小动物吓不着他。”
顾砚山拍了拍烈焰的头。
苏木槿便不再多说什么,率先朝前走去带路。
顾砚山将烈焰丢给文殊兰,追上苏木槿,“刚在山下那个男人是你未婚夫?”
“父母之命。”
顾砚山了然,“不知道护着自家媳妇儿,一味埋怨看轻你的男人嫁不得。你的选择很正确,这亲得退!”
苏木槿有些讶然顾砚山会跟她说这些话,笑着嗯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亲要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顾砚山深以为然,一脸的感同身受,“对的,嫁一个志不同道不合的人还不如不嫁!”
苏木槿的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顾公子也有未婚妻了?”
顾砚山摆手,“差一点就有了。”
文殊兰从后面凑过来,“他就是逃婚逃到我家的。”
顾砚山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文殊兰眼明脚快的躲了过去,朝顾砚山得意一笑。
“打不着,嘿嘿……”
苏木槿不由好笑。
顾砚山没好气的嗤了他一声,换了话题与苏木槿说话。
“山上有老虎吗?我想弄一副虎骨……”
“顾砚山!”
苏木槿还没开口,文殊兰却先跳了脚,“你来的时候怎么跟我娘说的?你说你只是闷的发慌,来山上晃悠一圈就回去……”
“废话,我要跟你娘说实话,她能让我出来吗?”顾砚山一脸‘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看文殊兰。
文殊兰气的险些喷出一口血,“你……”
他气呼呼的转头,神情严肃的对苏木槿道,“苏三姑娘,别说这山上没有老虎,就是有老虎,你也不能带他去!”
然后,又转头,对顾砚山道,“人家一个小姑娘,陪你进山一趟已经冒着风险了,你还想去打老虎,你就不怕到时候老虎真出来,伤着我和苏小姑娘……”
顾砚山看白痴的模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苏木槿笑,“文少爷别担心,我懂拳脚功夫,又是自小跟着我爹在山上打猎惯的,打不过老虎,我会跑,跑不快,我会爬树,不怕的……”
至于顾砚山,十岁被镇北侯送去战场,在战场呆了八年,什么血腥的场面没有见过,又怎会怕区区一只老虎?
文殊兰,“……”
你们不怕,小爷我怕成不?
临进虎丘,文殊兰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说服两个脑子发热的人,可是……
一个笑盈盈的告诉他待会儿老虎冲出来时,他赶紧爬树,因为老虎不会爬树,他呆在树上最安全;
一个胸有成竹的一个眼神一个眼神的斜睨他,好似带着他是个累赘。
三人进入虎丘,苏木槿顿下脚步,“这里就是虎丘的范围了,再往里就是年前老虎出没的地方,村里乔家虎娃叔就是被老虎给……今天若能杀了它,也是为村里人除了一大害!”
闻言,顾砚山与文殊兰同时皱起了眉。
“怎么不报官府?”
苏木槿笑了笑,没有回答,“走吧,文少爷千万小心。”
顾砚山与文殊兰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问,跟着苏木槿进了虎丘。
三人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咆哮声,烈焰察觉势头不对,拱了拱顾砚山,顾砚山拍了拍它的头,“去吧,晚点去山脚等我们。”
烈焰喷了一口气,转身飞快的跑了。
文殊兰看的一阵瞠目。
苏木槿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寻了一个易攻易守的位置,搭上了弓箭。
顾砚山也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目视前方,严阵以待。
文殊兰嗷嗷怪叫了两声,见两人都一脸严肃不搭理他,不由气的脸色铁青,也从腰间抽了把软剑出来,嚯嚯道,“来吧,大战三百回合!”
他的话音刚落,三人的视线里就冲出来一头黄白黑条纹的老虎,一边飞快的往三人的方向跑着,一边大声咆哮,眸子里更是带了一股血杀之气。
文殊兰哎呦一声,往苏木槿身边凑了凑,“这老虎怎么这么大个儿……”
“害怕就上树。”
苏木槿与顾砚山同时出声,然后,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出手,一个飞箭去射老虎的眼睛,一个不退反进,迎着老虎冲了过去。
“顾砚山!”
文殊兰只觉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嗷嗷……”
老虎一声惨叫。
苏木槿立刻抽出另一根利箭,搭弓拉紧松开,箭似流星一般,飞速朝老虎的另一只眼睛直奔过去。
“顾砚山,闪开!”
双箭射中老虎的双眼,一见得手,苏木槿将弓箭一丢,从腰间扯下火红的长鞭,在老虎狂暴的胡乱朝顾砚山冲去的刹那,缠住老虎的前蹄,手腕一转,硬生生将一头几百斤的老虎拽的倒飞出去。
文殊兰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木槿。
顾砚山亦是一惊。
这小丫头,果然不简单。
苏木槿一鞭得手,抽回长鞭,再甩出去时直接缠上了老虎的双蹄,与顾砚山道,“快,趁现在!”
顾砚山神色一凛,毫不犹豫的飞身上前,长剑直没入老虎身体,后猛的抽出,轻功飞退到苏木槿身边。
“嗷嗷!”老虎凄厉长啸,声音恐怖,山林内一阵地动山摇,飞鸟尽出。
苏木槿收回长鞭,带着顾砚山与文殊兰退到安全位置,静静的看着那老虎惨叫。
文殊兰听的直起鸡皮疙瘩,看着苏木槿的眼神都变了,老虎碰上她,可真是可怜。
“你刚才使的轻功是萧家的七影迷踪步?”顾砚山问道。
苏木槿点头,“我姥爷曾在萧王爷麾下当过兵。”
顾砚山颔首。
好一会儿,才神情肃穆的开口,“萧王爷是个英雄。”
苏木槿笑,“我们一直这么认为。”
顾砚山看着她的笑容,蓦地伸出了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苏三,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前世见过?”
苏木槿身子一僵。
随即,肯定的点头笑,“是啊,肯定是上辈子见过。”
文殊兰瞪着顾砚山那只在苏木槿脸上揉捏的爪子,捂住了脸,完了,他回家要怎么跟他老娘交待?
说顾大少看不上白家的千金小姐,瞅上了一个村姑?
他娘不得抽死他!
等老虎死透,顾砚山抽出匕首剃了虎骨,刨了虎皮丢给苏木槿,“我要虎骨,虎皮和肉留给你,应该能换一些银子。”
苏木槿笑着道谢。
三人正商量着怎么把老虎运到山下去,就听虎丘入口进了人。
苏木槿远远一瞧,就看见了自家爹与战六叔带着十几个村里的猎户正小心的往里走,便叫着招了招手。
苏连华看到自家闺女那一瞬间,眼睛都有些发直。
“槿姐儿,你……你没事吧?”他几乎是飞扑过去,抓着苏木槿上下左右的打量着。
苏木槿笑着摇头,“爹,你看,顾公子与文少爷把老虎杀了。”
她说着,朝顾砚山使了个眼神,顾砚山自然不会拆穿,笑着说自己是为取虎骨而来,皮和肉都留给苏家处理。
战六叔疾步过去,看着地上被剥了皮的老虎,一阵唏嘘。
一行的猎户见老虎死了,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死的好,少了一大祸害。”
众人纷纷应和。
顾砚山的视线落在苏连华有些跛的脚上,眉头轻轻蹙了蹙。
一行人抬了老虎下山,在十八里寨引起一阵轰动。
乔家婶子与虎娃媳妇哭成了泪人儿,要给顾砚山磕头,谢谢他替他们家虎娃报了仇。
送走顾砚山,苏连华与战六叔也拉着老虎去了镇上换钱。
苏木槿转回家看棉姐儿。
半下午,周氏突然骂骂咧咧的闯进了苏家,直奔到苏家二房破口大骂。
“苏老二,你们两口子给我滚出来!”
“我们教的好闺女,大庭广众之下跟两个男人出出进进,不守妇道跟男人拉拉扯扯,还要不要脸了?你们把我们李家的脸全丢光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儿咱们没完……”
“你们不就是嫌弃我们家里穷,比不上镇上来的公子哥儿。我告诉你们,我儿子以后是要当官的,你们家闺女不知检点败坏门风,想再嫁进我们李家做正妻是没门的……”
沈氏正哄着刚睡醒的棉姐儿吃鸡蛋羹,听到周氏的骂叫,险些将手中的碗给砸了。
苏木槿淡淡一笑,“娘别急,我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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