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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召见傅锦仪之事,连徐策也万万没有想到。
因为圣上以前没有这样的习惯!他对臣子的家眷是没有兴趣的,尤其是外命妇们,和她们亲近联络的任务一向都是太后和皇后的!
就算真有什么事儿,按着儒教礼法,女子以夫为天,甚至女子犯了罪可以由丈夫来代替受罚。圣上想要过问女眷,完全可以传召她的夫君。
“圣上任何反常的举动,都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彼时两人刚回了国公府,傅锦仪早脱了衣裳泡在明园浴房里的巨大的池子中,徐策坐在池子边上将一盆一盆的水从她头顶浇下去。
“你当时是亲眼瞧见圣上的身子利索?还能和丽嫔一同歌舞作乐?”徐策再次问道,手里跟着泼下去一盆水。
对于今早之仇徐策还在耿耿于怀,傅锦仪不敢太得罪他,于是主动提出要让他泼回来。结果还没等着徐策去泼,刚进明园的傅锦仪就不顾一切地扒光了自己的衣裳跳进池子里,一边抓腰上的痱子一边喊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泼啊!就用那凉了的白开水,我这头上都是一层油汗,可把我热死了……”
徐策:……
出于无奈,他只好不厌其烦地端着一盆盆的凉开水干起了苦力。一盆水泼下去,傅锦仪仰着头满脸享受,微笑道:“别光往头上泼啊,背上别忘了冲啊。”
徐策:……
这么泼了十几盆,傅锦仪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腰上也没那么痒难耐了。她两手捋着脸上的水道:“你说这圣上啊,倒真是个怪人。外头臣子都在传,他老了,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处事都糊涂了!很多人一上了年纪就会性情大变,从前温文尔雅的人能变得脾气暴躁,正人君子能变成淫邪色魔……如此看来,圣上一时兴起召见我也不怪。”
徐策冷哼一声:“你可别掉以轻心。我告诉你,圣上这个人是绝不能小瞧的,他就算糊涂了,也能一根手指头碾死我们。太子积蓄了那么多年,却从来不敢生出半分谋反逼宫的念头,你以为他不急?是他不敢!”
傅锦仪嘴角一撇:“我不过是个闺阁妇人,我能懂得什么,值得圣上为我破例?”突然又咬一咬牙道:“我听着圣上话中深意,似乎他是想要利用我来拿捏你,就像徐家利用母亲拿捏咱们一样。”
“拿捏?”徐策冷冷一笑道:“你猜错了。不会是因为这个。”
傅锦仪一惊。
“那,那还是因为什么?”她讷讷道:“在圣上心里,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能够威胁你。假设有一天你再次带领重兵出征,圣上就可以将我扣在宫中成为人质。”
圣上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价值,他知道自己是徐策最爱重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嫡妻的名分。
拿住了自己,就足够威胁徐策。
徐策没有作声。
他沉默许久,却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池子里将傅锦仪的手捞起来握住了,看着她道:“我与圣上君臣多年,却丝毫不了解他,唯有从太子口中窥探出他的真实性情。我猜测,他或许是查出了一件事。”
傅锦仪只觉得喉头一紧。
“什么事?”
“七公主遇刺之事。”徐策的声色沉重:“你真以为,你和太子妃的把戏,永远都不会为人所知吗?”
傅锦仪浑身都冰冷起来。
她这会儿都想从水里爬出来了。
“怎么会?他怎么会查出来?我,我和太子妃……至少那毒药是真的!”她语无伦次道:“我们的确陷害了豫王,但豫王陷害太子在先啊!就算要查,难道豫王是无辜的吗?圣上的儿子们,又有谁是干净的?”
徐策轻轻地摇了摇头。
“皇室这种地方,不论对错,只论输赢。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圣上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因为你和太子妃已经赢了,豫王输了,这就是结果,这就够了。而对圣上来说,他也根本不会考虑哪个儿子是干净的,哪个儿子作恶多端。他想要传位给谁,只是因为他是合适的,而不是因为他多么才华出众、多么仁厚爱民。”
“你和太子妃的事情,就算他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他不会追查的。”徐策缓慢地朝她解释道:“但真正的关键在于,圣上藏在暗中的力量比我预料中的要强大得多,圣上所知道的,也比我们预料中要多得多。你或许不明白,那一次我闯毓秀宫,都险些走漏了风声。若不是太子早有准备留了后手,那一关你我都无法逃脱。”
傅锦仪越发地听不懂了。
“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又牵扯了毓秀宫之事?”她的脸色开始发白了:“那,那件事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你,你根本就不是去救驾的,你是去……难道圣上连这个也知道了吗?”
徐策倒是笑了:“若是真知道了,我还能有命回来吗?”说着低声道:“这事儿你心里留个底就好。那一日端午,其实是豫王派遣暗卫进宫,图谋不轨的日子。太子顺水推舟,将毓秀宫宫变尽数推到豫王身上,事后圣上查起来,也有豫王在前头做障眼法,这才没查到我们头上。”
傅锦仪呆呆地坐着。
“图谋不轨吗?豫王,他真的想要起事?”
“或许并非是起事,但豫王早晚有一天会这样做,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绝不会偃旗息鼓。”徐策淡淡道:“那一天,豫王养的死士趁着端午节众臣进宫拜见混了进去,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或许是刺杀?或许只是想打探什么消息。”
傅锦仪听着,被抓在徐策手中的手指不住地抖着。
“若是没有豫王这个替罪羊,你和太子就都……”她声色颤抖:“只要有半分差池,那如今被驱逐出京城的,就是太子了吧?徐家,或许还没有邱家那样的福气能够保留性命,我们都会灰飞烟灭的……邱家是文臣,徐家是武将,圣上不会留一个武将氏族来作为隐患!”
徐策不再说话了。
傅锦仪却沉下了心思。她在想,她对皇室的动荡,根本就不曾真正看透。
甚至她可以猜测,豫王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圣上不相信他图谋不轨,而是因为圣上需要他活着。
他活着,才能牵制太子,他死了,圣上就再也没有棋子可用了。
所有的这一切,太子和豫王,徐家和邱家,还有冯家、傅家……臣子们自作聪明地玩弄朝堂,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戏,这一切,圣上究竟又知道多少呢?
圣上不太可能全部都知道,但也不会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因为年迈患病而变得糊涂了。
圣上从没有糊涂过呢。
“所以,说到最后,圣上召见我的原因是……”傅锦仪轻轻抿着嘴唇,终于说出了那个让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是因为圣上已经不再将我看做女眷,而是看做一个不安分的、能够威胁他统治的政客。”
和太子妃一样。只有被看做真正的威胁,圣上才会不同的方式来对待她。
她做的事情,和朝中野心勃勃的臣子们一般无二,甚至做得更加出色。所以,圣上不再将她当做女眷了。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徐策的脸色黯淡无光:“我们应该庆幸太子在夺嫡的斗争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正因为太子风头正盛,圣上才不敢杀你。否则……我们谁都不知道圣上会做什么。”
傅锦仪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其实从一开始,我和太子都犯了一个错误。”徐策静静坐着,自言自语一般地道:“我们将豫王视作最大的阻碍,但事实上,圣上才是太子真正的敌人。豫王和皇贵妃都只是圣上手里的棋子。”
只是棋子而已,牵制太子的棋子。
徐策想着这些,目光越过窗棂看向遥远的天际。一种莫名的烦躁,不知不觉从心头起,令他紧紧地皱起眉头。
***
在徐策和傅锦仪两人为圣上的举动感到惊恐时,朝堂臣子们也开始发觉了不妙。
圣上隆宠丽嫔也就罢了,一个歌舞伎出身的卑贱女子,成不了大气候。只是圣上也实在做得过了,根据宫内传出来的消息,圣上竟将丽嫔召幸到南房,批阅奏折时都请她服侍。后来又传出圣上召见内阁阁老议政时,令丽嫔在侧端茶,丝毫不避讳。
宫廷里历来有后妃不得干政的铁律,本朝也曾发生过妖妃把持朝政的教训,若这事儿发生在旁的嫔妃身上,譬如萧妃,那满朝文武早就炸了锅。可偏偏是丽嫔,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臣子们都捉摸不透圣上的心思。大家猜测圣上是不是真糊涂了,年迈之后对朝政不再上心,开始追求奢侈的享乐和长生不老之术等等,为了丽嫔的美色连江山都不顾及了。可若说他糊涂,似乎又不对劲,一个糊涂的帝王又为何要在身体刚刚有所好转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进南房议政,还将太子手中的奏折也收回来了呢?
哪一种猜测都不合理,大家只是越加提心吊胆起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